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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第1页)

没去烟儿处了,岳焕心里空落落的,觉的好似有人在等着自己,又似自己在等着别人,于杜姑娘的事虽已决断,然总觉少了场告别,斩断心中之丝。在部里上值时,牧心虽就在隔壁,两人却也没再往来,碰面了,也只是颔首而交,开始之时,岳焕心里颇不自在,见到牧心,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不恨,不卑,非怨,非妒,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若心头长了粒铜豌豆,倒是见牧心没事一般。一日,张侍郎将岳焕喊去,笑道:明日旬休,尚书喊部里的几个要好之辈,去他府上聚聚,你把牧心都事喊上,一道来吧。岳焕面上一笑,言道:我可喊不动牧心都事。张侍郎道:你不是和他最好的么。岳焕道:之前我与他还称得上朋友,然此时却难言是了。张侍郎微微一惊,笑道:他得罪了你,你还年轻,肚量要大些。岳焕道:他也没得罪我。张侍郎道:哦,难不成是你得罪他了?岳焕道:也不是。张侍郎道:那就喊他一道来。岳焕道:我和他没交往了,大人派其他人去喊吧。岳焕走后,知张侍郎要请的是牧心,自己不过是陪客,便也没将这事放心上了,果然之后也无消息了。经此一回后,岳焕只觉将与牧心的关系挑明了,面对牧心时,倒自如了不少。可没过多久,部里的人知了,岳焕已与牧心绝交,又有些口舌之徒,在外面闻到风雨,说是牧心与杜霄雪定亲了,便在部里大弄是非,多是指岳焕命贱心高,不识规矩的。岳焕听闻了一些,只得暗自忍着,也无发作之处,心里愁闷难解时,便读诗练字,又与田青禾姐妹说说话,以便忘却营营扰扰,守住心性,不堕恶魇。

一日,部里散值后,又去聚会,在酒楼里,刘雨浪不知从何处又来了,与尚书、张侍郎敬完酒后,走到岳焕面前,笑意可掬的道:岳兄也在啊。岳焕没理刘雨浪,自顾自的吃了筷子菜,刘雨浪也不恼,笑得更为恣肆的道:我还以为要喝岳兄的喜酒呢。岳焕看着刘雨浪,站起来道:喝我什么喜酒?刘雨浪笑道:你不是要攀上杜家了么?岳焕看着刘雨浪道:我从没想攀过哪家。刘雨浪笑道:哦,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听闻,那杜家的小姐与牧心都事定亲了。说完,刘雨浪看了看牧心,微微躬了躬身子,见牧心没看自己,便又逮着岳焕来。岳焕道:那是他们府里的事,我问心无愧。刘雨浪见尚书、张侍郎和其他人都笑意盈盈的看着,愈发得意起来,便又说道:好个问心无愧,那现在还去勾人家小姐去婊子那作诗不。岳焕一听,额上的青筋也起了,气得不知说什么时,只见一支碗砸了过来,正打在刘雨浪肩上,岳焕看过去,见牧心站了起来,牧心脸也白了,睨着眼对刘雨浪道:这京城你也待够了。刘雨浪见牧心骤然发作,心里一怯,立在原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尚书见此,便笑道:都是年轻人,玩笑归玩笑,也别太过了,刘监察,我们部里的聚会,也就不多留你了。刘雨浪听了,忙着对尚书行了一礼,又看了看岳焕,冷脸一横,走了出去。散席后,岳焕回到院子里,叩门时才想起,忘在巷口给两姊妹买些糕点了,心里倒是有些不自在。田井泉开门后,岳焕坐在廊上,狸奴也跑了过来,趴在岳焕的膝上,秋深了,天气寒了,愈觉那猫身子暖热。田井泉给岳焕泡了碗茶,便去屋里洗澡了,田青禾跑来,拉着岳焕道:哥哥,看我写的字,今日我把你昨日教的都写了。岳焕心里一暖,却又觉还有些昏沉,无力的道:哥哥有些累了,明日再看,好吗?田青禾便倚在岳焕背上,笑嘻嘻的道:哥哥哪里累了,我给你捶捶。岳焕闻着田青禾那淡巴的奶花气,笑道:哥哥头累,你捶吧。田青禾一笑,站在岳焕身后,拿两只小手揉着岳焕的太阳穴,揉了一会儿,田青禾笑道:哥哥,好些了吗?岳焕笑道:好多了。田井泉洗完澡后,出来见岳焕坐着,妹妹揉着岳焕的脑袋,便对田青禾道:阿婆喊你洗澡去呢。田青禾一面揉着岳焕的太阳穴,一面道:上回才洗的,我在给哥哥揉着呢,我不去。田井泉笑道:上回是多久,都五六天了,一股子馊味,还给哥哥揉头,别熏着哥哥了。田青禾一听,便抬起两手,闻了闻自己,笑道:才没馊味呢,哥哥,是吧。岳焕饮了口茶,笑道:我鼻子不好,让姐姐去闻下吧。田青禾噘嘴道:我才不要她闻呢。这时,屋里老妪喊道:青禾,快来洗澡,磨蹭什么,水都要凉了。田青禾听了,才扭着身子道:来了。田青禾走后,田井泉坐到岳焕身旁的小凳上,沉默片刻后道:哥哥,最近怎么了,觉得你心事愈来愈重了。岳焕看着田井泉,仰头叹息道:是啊,愈来愈重。沉默片刻后,又才道:井泉,我想回杭城了。田井泉听了,也没了言语,过了阵子,才道:哥哥,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岳焕道:我也不知。田井泉还想问,上回说带自己与妹妹去杭城,可是真的时,见岳焕目里流出的忧愁之光,便将话语吞了回去,田井泉也知,那只不过是玩笑之语罢了,若真去杭城,阿婆首先便是不准的。田青禾洗完澡出来后,岳焕已到屋里看书去了,田青禾要去屋里寻岳焕时,田井泉拉着妹妹,看着岳焕窗子上的影子,对妹妹轻声道:最近,别烦着哥哥,哥哥有事呢。田青禾看了看姐姐,见田井泉一脸认真的神情,便嘟了嘟嘴,往屋里跑去了。岳焕在灯前,看着一叠的集子,一时不知该看哪个人的,犹豫片刻后,选了陶渊明的,取书时,有意无意的又瞥了一眼李商隐,看了一晌陶诗后,觉得心意还是难平,便又取了贾岛看着,在贾岛的清冷幽寒之意境中,觉得心舒展了些,方吹灯入睡。

次日,到了部里,在公房里独坐一阵后,待心静了些,便到尚书的房里,言自己想调离京城。尚书看着岳焕,笑了笑,言道:怎么,在部里不好么?岳焕道:没什么不好的。尚书笑道:那为何要走了。岳焕道:自身的私事而已。尚书道:你还年轻,经历些风浪也是好事,何必这么固执。岳焕道:离开京城,是我给自己的体面。尚书看了眼岳焕,沉吟片刻后道:你真想走,也要等到年后,先把当值的事做好。岳焕听了,便行了一礼,无言的退了回去。过了两日,部里一长官走到岳焕的公房里,笑言到,那刘雨浪被调到永州去了,说是调职,其实就是谪贬。言语时,又指了指隔壁的牧心。岳焕心里倒也无快意,只是淡淡道:我也要走了,我与尚书请求了,调离京城。那人一惊,忙道:岳都事这是何苦,你还年轻,等个几年,往上走走,再外放谋个实缺,做个一方大吏,岂不好。岳焕一笑:我对做官本就不在意,也做不了官的。那人道:我看牧心都事对你的情谊还是看重的,不然怎么会让他府里出手,把刘雨浪那条疯狗解决了。岳焕听了,不禁想起上回牧心掐着婉儿拖到井口的情景,也没多言语。午时,在膳堂碰见牧心,牧心也没看岳焕,吃过饭后,岳焕犹豫一阵,到了牧心的房里,言道:那刘雨浪的事是你办的。牧心坐着,伸了个懒腰,言道:是的。岳焕踌躇一阵后,言道:那些人,何必理他。牧心淡淡道:你还记得上回吗,我说我记住那个人,但我办他,倒不是因为你。岳焕脸上一热,忽想起了烟儿,便默默的看了看牧心,离开了。回到房里,岳焕坐下后,想起牧心,忽觉得了解了他几分,又觉那人无法了解,自己与他虽不是一路的人,然心里并不那么厌恶他,哪怕是杜姑娘的事以后,岳焕也没觉憎恨过他,他的善与恶都是直接的,不那么遮掩,可这京城,这官场,每每都是遮掩的,虚伪的。

岳焕请求调职离京的事,又在部里传开了,部里诸人,看着岳焕皆有些怪异和轻蔑,岳焕见了,倒也不在乎,只是在部里愈发的孤零,与众人也只是公事的交道,其余之事,概不参与,就连尚书吩咐的部里聚会,也推脱了。张侍郎喊岳焕到了房里,私下谈过几次,言语之间,要岳焕不要太自傲,傲气要使对地方,又以同乡之谊,长者之姿,劝勉岳焕要上进,可见岳焕只是杵着,一言不发,便也弃了岳焕,随他去了,就连杭城的聚会也没再喊过岳焕,杭城的同僚、老乡之间,还因刘雨浪被贬的事,埋怨过岳焕,那向大哥口口声声的道:刘公子那般聪明上进,又会为人处事的年轻人,被岳焕那样的白眼狼给闹栽了,算是什么道理。众人不免都同情起刘雨浪来。岳焕也听了些只言片语,然对他人的风言风语已少动心绪,每日只是散值后,回到院子里,与老妪一家人处得暖心,教田青禾识字大半年了,妹妹田青禾已认得了不少的文字,岳焕念此,心里倒有些欣慰。那日旬休,岳焕也无别事,深秋的太阳,暖烘烘的照着,便在院子里教田青禾念诗,岳焕用火乌子,在地上写了首: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还未写完,田青禾一见,便拍手笑道:哥哥,这诗,教过的。岳焕一笑:唔,那你念念。田青禾便晃着脑袋,一字一句的念道: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岳焕听了,笑道:你这脑瓜倒记得了些东西。田青禾笑道:哥哥,不过这诗有个错误。岳焕笑道:哪里有错了?田青禾道:这莲蓬哪有白的,因该是偷采青莲回。岳焕听了,倒是一愣,也不知该说何。一旁坐着缝衣的田井泉笑道:哥哥他们杭城说不定有白莲的,是吧,哥哥。岳焕笑道:我也没见过。田青禾又笑道:哥哥,你小时候偷过莲蓬吗?岳焕笑道:没偷过莲蓬。田井泉便笑道:那偷过其他的东西了?岳焕一笑:翻墙偷过邻居家的李子,还被父母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现在见到李子就屁股痛。田青禾、田井泉听了,都笑了起来。岳焕又道:那今日咱们换首白居易的诗吧。田井泉笑道:哥哥,你为何教的都是些那白居易的诗。岳焕笑道:白诗直白,给小孩子家教倒好。田井泉道:那人难道就没写过大人的诗?岳焕笑道:怎没写过,多着呢。田井泉笑道:那今日哥哥,教首大人的诗吧,让我们看看大人是写什么诗的。岳焕想了片刻,便在院子的石板上写了: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田井泉听着岳焕教妹妹念了一遍后,一面缝着衣,一面道:这原来就是大人的诗。岳焕道:可听得懂?田井泉笑道:有些懂,有些不懂,只是觉得那写诗的人心里苦得很。岳焕笑道:大人的心都是苦的。田井泉听了,低头道:小孩的心也有苦的时候。一旁的田青禾看着地上那诗,拿手掻着头,一脸愁苦的道:哥哥,换别的诗吧,这诗太长了,我记不住。田井泉听了,忙道:哥哥,别换,我都记住了,你还记不住。田青禾道:你记住了,背来听听。田井泉便罢了针线,慢慢的背着,然到了况此残灯夜一句时,到底背不出来了。田青禾见此,拍手笑道:背不出来吧。田井泉脸一红,对妹妹道:就不让哥哥换别的,你学不好,晚上睡觉时给你讲鬼讲妖怪,吓死你。田井泉说完,又看了看岳焕,低头道:哥哥,别换好吗,我觉得这诗写得蛮好的。岳焕看着两姊妹拌嘴,天真烂漫,心里也微微的喜悦着,又听田井泉说到,便点头道:好的,那就不换。田青禾一嘟嘴,又跟着岳焕读了起来,田井泉看了一阵子,笑道:笨死你了,我早就记住了,去煮中饭了。

中饭煮好后,田井泉将菜端了上来,因天气凉了,便也没在院子吃,放在了屋里。岳焕见一盘南瓜,一碗韭菜炒蛋,都冒着腾腾的热气,配着昨夜剩的一碗腌萝卜,不由得有几分饿了。田井泉将一盘馒头,一碗米饭端了上来,北方的百姓主食都吃馒头,老妪念岳焕是南方人,便买了些米,只是北方米价贵,买的倒也不多。田青禾与往常一样,将那给岳焕备的米饭,扒了一小半在自己碗里,田井泉见了,笑道:又吃哥哥的米饭,看我不告诉阿婆。田青禾一手拿了块馒头,一手拿着筷子,笑道:你说去,哥哥准我吃的,我才不怕。便一面吃着米饭,一面啃着馒头,也不理姐姐。岳焕道:要给阿婆留些菜吗?田井泉笑道:阿婆去婶婶家了,中午肯定就在那里吃了。岳焕听了,方拿起馒头,又将碗里的米饭分给田井泉一些,田井泉见阿婆不在,便也拿碗接过了。田井泉吃了口米饭,笑道:哥哥,你们南方顿顿都吃米饭么?岳焕夹了筷子韭菜,一面吃着,一面道:是的,都吃米饭。田井泉道:不吃面条,馒头?岳焕笑道:也吃的,不过多是早上。田青禾笑道:姐姐,你那么爱吃米饭,以后嫁到南方去,不就行了。田井泉脸一红,敲了妹妹一栗子,骂道:我把你卖到南方去,才好呢。田青禾道:去就去,我才不怕,南方好玩多了。田井泉笑道:你怎知道南方好玩?田青禾吃了口南瓜,含糊不清的道:哥哥说的。田井泉笑道:你就知哥哥说的。田青禾也不理姐姐,吃了口饭,看着岳焕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岳焕想起尚书的话,心里一滞一涩,言道:不知啊,也许年后吧。田井泉看着岳焕,饭也忘吃了,言道:哥哥,你年后就走了么?岳焕道:看他们长官怎么安排吧。田井泉听了,慢慢低下头去,虚虚的咬了口馒头,也不做声了,倒是妹妹田青禾没听明白,自得自乐的吃着饭菜。

饭还没吃完,忽响起了叩门声,田井泉忙放下碗筷,跑着开门去了。回来后,岳焕见来人倒是一惊,看着玉纹走来,迷了心一般。玉纹对岳焕行了一礼,笑道:岳公子,我可好找啊。岳焕回过神后,忙起身还了一礼,请玉纹坐下。玉纹坐下后,看着桌上的菜肴,笑道:岳公子好歹也是一吏部的都事,每日就吃这些东西。田井泉听了,脸上一羞,心里顿起了些愤懑之气,然也没说什么,走开泡茶去了。岳焕道:吃习惯了,挺好的。玉纹笑道:你倒是个有志向的人,富贵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岳焕脸上一热,言道:哪里的话,安心过日子罢了。玉纹笑道:你倒安心,别人为你闹成什么样子了。岳焕道:怎么了?玉纹笑道:你自己问小姐去吧。岳焕心里一激,忙道:杜姑娘怎么了?玉纹笑道:没怎么,就请你今日去一趟。岳焕道:去哪里?玉纹笑道:跟我来就是。说着,玉纹便起身,欲带着岳焕一道去。田井泉也刚好把茶水送上来,岳焕道:喝口茶再走吧,茶都泡好了。玉纹看着田井泉,笑道:这位妹妹倒是不错,多大了?田井泉低着头道:进十四了。玉纹拉住田井泉的手道:在寻常百姓人家,那也不小了,许人家了吗?田井泉一听,忙抽了手,看着玉纹,眉眼一蹙,也不说话。玉纹见此,笑着抿了口茶,便与岳焕走了。岳焕离开时,又对田井泉道:你们等阿婆回来,我出去有些事情。田井泉只觉心头一阵酸楚,低声道:哥哥,回来吃夜饭吗?岳焕摆手道:不回来吃了,我先走了。田青禾也放下碗筷,跟着岳焕到了门口,见岳焕上了马车,喊道:哥哥,早些回来啊。岳焕笑道:回来给你们带点心。

岳焕在马车内,见玉纹坐在身边,倒有些尴尬,马车动了后,玉纹笑道:岳公子最近作了什么诗没有?岳焕脸一热,低头道:没有啊。玉纹笑道:人家不是说诗人愁苦时,就喜欢作诗的么。岳焕道:我哪算得上诗人。玉纹道:听人说,你请了调职京城,可有这事?岳焕心里一慌,点了点头。玉纹道:你这是何苦,你可知一地方官,不是封疆大吏的,要进京,有多难。岳焕道:人生贵在适意,待着不舒服,不如换个地方。玉纹笑道:你们这读书人啊,愈待着不适宜,愈要奋力相争啊,人生有的事,不争是不会来的。岳焕道:我没那相争的心,那么多人争了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一捧黄土。玉纹笑道:你这性子,倒和小姐相辅相成的。岳焕听得玉纹又提起杜霄雪,心里更慌乱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得那马蹄铁,嘚嘚的叩着路上石板,敲在心头一般。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才停了下来,岳焕只觉身子都快散了,玉纹笑道:到了,下车吧。随玉纹下车后,岳焕只见是一院子,也未挂匾额,玉纹笑道:这是我们杜府太爷的一处外院,小姐在里面等着,随我来就是。随着玉纹进了院门,院内倒比外边看着的大,走了三进出的院子,才到了一院落,院里长着一葡萄树,遮了大半个院子,因已是深秋,叶子调了,只剩些藤蔓,杜霄雪便坐在那葡萄架下的一石桌上。玉纹站在院门,让岳焕进去后,便一笑走了。

岳焕慌慌张张的走到桌前,杜霄雪见了,也不起身,让岳焕坐下了,然后拨了拨那桌上泥炉的炭火,烧着那一壶水。岳焕坐下后,见杜霄雪丽妆锦衣,美若幻花,皎如秋月,虽在眼前,却又不真实似的,岳焕不免一阵徨惑,踌躇一番后,正欲言语时,杜霄雪一笑,抢先道:什么都别问,先喝杯茶水吧。岳焕便默默的看着杜霄雪分茶,待水煮开时,岳焕只觉心也滚开了一般,杜霄雪看了看岳焕,笑着将沸水注满茶杯,给岳焕递了一杯过去,笑道:尝尝吧,你们南方的茶。岳焕接过茶水,也忘了茶水还烫,饮了一口,只觉唇舌一灼,茶杯都差点掉了,杜霄雪见了,笑道:你这人啊!岳焕放下茶杯,看着杜霄雪,见杜霄雪笑着,也看着自己,岳焕倒有些难为情,躲开了目光。彼此沉默了一阵后,杜霄雪从耳上摘了一对耳环,放在了岳焕面前,岳焕识得,这耳环就是自己在杭城送的,心里只觉被鼓槌擂着似的。听得杜霄雪缓缓的道:今日请你来是要问你件事情。岳焕道:好的。杜霄雪脸也一红,仰着头道:你是愿意将这对耳环拿回去,还是愿此后进了我杜家的门。岳焕听了,心中水激风荡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见杜霄雪肃然的看着自己,最后挺着脊骨道:我愿和你在一起。杜霄雪道:是进我杜家的门,可愿。岳焕道:愿意。杜霄雪方舒展的一笑,收回耳环,又带在了耳上。岳焕待心里平静些后,喝了口茶水,杜霄雪笑道:这茶水,可还好?岳焕点头道:挺好的。杜霄雪笑道:这是你们南方的茶,尝出来了么?岳焕摇头道:没有。杜霄雪也饮了口,笑道:没尝出来,怎就说好喝了。岳焕支支吾吾了片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杜霄雪笑道:呆头鹅。岳焕听了,心里一暖,也笑了起来。杜霄雪笑道:我骂你呢,你笑个什么?岳焕笑道:没笑什么。杜霄雪道:你还离京不?岳焕听了,直摇头道:不离了。杜霄雪道:就你那点出息,多大个事,就要离京了,你怎么不去出家呢?说完,没等岳焕回话,杜霄雪觉说出家露心了,脸上也是一热,忙道:好好在吏部做你的事吧。又坐了片刻,两人看着彼此,觉得心触到了一块儿,温暖柔和的很,口里却不知说什么好了,正有些尴尬时,玉纹走了进来,笑道:小姐,府里来人唤你回去,说是有事。杜霄雪道:谁的人?玉纹道:跟二伯的人。杜霄雪便对岳焕道:府里有事,我先回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岳焕起身行了一礼,欲走之时,玉纹笑道:岳公子,俗话说以诗言志,此时怎不吟首诗。岳焕脸上一红,低头道:哪吟得出来。玉纹笑道:吟不出来,可不许进门的。岳焕便寻思着,杜霄雪见了,笑道:她捉弄你,你也当真,谁要你吟那些酸不拉几的诗了。岳焕笑道:西湖一夜雪,西子白首心。杜霄雪听了,脸不由得一红,忙道:快走吧,酸掉牙的。岳焕笑了笑,便走了出去,出院门时,见杜霄雪还立在桌前,看着自己,彼此目光一接,岳焕只觉那雪里的西湖,万花都开了。

在马车上坐了半晌,岳焕听得到了街衢热闹之处,撩开帘子看了看,见离住处不太远了,便唤马夫停了车,自己步行回去了。走在街上,见来往的行人,都那么喜悦,岳焕也觉忘了自己似的。看着铺子里的货物,有吃食,有瓷器,有首饰,还有铃铛,岳焕想买些东西带回去,却又不知该买什么合适,还是到了巷子口那糕点铺,岳焕走了进去,店主一见岳焕来了,笑道:岳公子的喜事要到了。岳焕脸一红,心一跳,问到:你怎么知道的。店主笑道:我虽不识书上的字,写在脸上的字,还是看得出的。岳焕笑道:有什么好吃的点心,来上半斤。店主笑道:刚做了些七巧点心,来点,甜上加甜。岳焕笑道:那就来半斤吧,给小孩买的。店主一面称着点心,一面笑道:岳公子是个善人,那老婆子把你都快说成菩萨了。岳焕道:说我什么?店主笑道:说你爱惯小孩,当了官也不搬走,又舍得银钱,是个大善人。岳焕道:住惯了,搬走岂不麻烦。店主道:你是个正派人,这我看得出,不过有些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岳焕道:什么话,你说就是。店主将那包好的点心递给岳焕,低声道:街坊里有些烂心烂肠的小人,说你是看上了那大丫头,才不搬走的。岳焕听了,头皮一麻,怒火一燎,点心也忘接了,怒道:谁说的!店主忙道:这天底下什么人都有,生那些烂人的气干吗。岳焕才伸手接过点心,别了店主,往院子走去,想起刚才店主的话,心里还是怒气难平。到了院子,岳焕叩了门,田井泉开门了,笑道:哥哥,回来了,你不是说夜里才来呢。岳焕只是点头一笑,也不言语,便进了院子。老妪在屋里,见岳焕来了,笑道:岳哥哥,吃过夜饭了吗?岳焕听了,才觉没吃夜饭,便笑道:还没吃的。老妪道:我们刚吃完,以为哥哥出去了,夜里才回来,也没给哥哥留饭。老妪让岳焕进屋坐下后,便喊田井泉去给岳焕下面。岳焕将那点心给了田青禾,田青禾接过,将点心放在桌上,也不拆开。岳焕笑道:你怎么不吃。田青禾笑道:等姐姐来一块儿吃。岳焕见屋里有些暗,便坐到廊上,家里的狸奴依旧跑了过来,爬到岳焕膝上。老妪笑道:岳哥哥,天气凉了,坐屋内来吧。岳焕笑道:没事的,我撸撸猫。老妪笑道:那猫倒和哥哥亲熟,比和我还亲熟些。岳焕笑着还没说话,田青禾也跑来,趴在岳焕的背上,笑道:哥哥,今日和那姐姐去哪里了?岳焕心口一跳,笑道:哪个姐姐?田青禾笑道:来家里寻你那姐姐。岳焕才道:哦,去办点事情了。田青禾看了眼厨房的火光,对岳焕轻轻道:姐姐不喜欢那个人,说她是坏人。岳焕道:哪个人?田青禾笑道:就是寻你来的那个姐姐。岳焕笑道:那个姐姐也不是坏人,她来找哥哥有事的。田青禾笑道:什么事啊?岳焕微微一慌乱,笑道:大人的事。说着时,田井泉将面条送了过来,岳焕接过面条,笑道:劳烦井泉了。田井泉道:哥哥,今日怎这么客气了。岳焕一愣,言道:买了七巧点心,尝尝去吧。田井泉道:我都是大人了,喊青禾去吃吧。岳焕道:你才多大,哪里是大人了,快去一块儿吃吧。田井泉道:今日中午来寻你那个人,不是说在我们百姓人家,我,我是大人了。岳焕忙到:那姐姐说笑的呢。田井泉道:谁和她说笑了。一旁趴在岳焕背上的田青禾,见姐姐没事做了,便拉着田井泉去吃点心,田井泉道:你自己去吃吧,我以后不吃点心了。岳焕吃着面,忽想起刚才点心铺主人的话,心里倒是有些难堪,便埋头吃着面条,也不多语。田青禾缠了姐姐半天,田井泉依是不吃那点心,田青禾最后便道:那我先吃了,给你留些。岳焕坐在廊上,听着田井泉在屋里道:谁要你留的,说了我不吃的。岳焕吃完面后,将碗给了老妪,自己到屋里去了。坐在灯前,想着杜霄雪时,忽心里泛起了那田井泉的话,顿生了搬走的一念想,然那一念也就一闪而过而已,想翻本书看,却不知该取那本,信手拿了本,却是白居易的,岳焕摊着书,痴了一般,想起走时说的那联诗,不自觉的生出下联:泛舟越江湖,相失莫相忘。又猛然觉到,下联不妥,想忘了此两句,无奈却记得更深了,也不知作何更改,惆怅一番后,便吹灯入睡了。

过了几日,因杜霄雪的话语,岳焕暗暗的欢喜着,然欢喜里又夹杂着丝茫茫的忧愁,对于杜霄雪,岳焕总是作为一个念想来寄托,可当这念想要成真时,不免有些无奈的虚无感。只有在与田青禾姊妹聊天谈话,教她们认字时,这种萦绕内心的虚无之雾,才多少散开些,不过岳焕总是避免与田井泉单独相处了。在部里,碰见了牧心几回,从牧心的眼里,岳焕读出了牧心已知事情的意味,然牧心的眼里又没任何的情绪,只是纯粹的知晓而已,倒是岳焕心里觉得虚虚的,有些过意不去。一日,岳焕在公房批阅文书,牧心在门口敲了敲门,岳焕见牧心来了,心里倒是一惊一喜,牧心见岳焕看着自己,便笑道:有空说几句话吗?岳焕忙到:有的。牧心便进来坐在椅子上,对岳焕道:最近过得怎样?岳焕道:还不就那样。牧心一笑,言道:你倒也会说假话了。岳焕道:什么假话?牧心道:杜霄雪找过你了吧。岳焕一顿,心里有些不自在,便也道:是的,见过一面。牧心道:她倒是看得开,之前把她看得跟我一样,倒有些小看她了。岳焕道:看开什么?牧心笑道:看开身外之物,荣华富贵,权力地位。岳焕听了,也不言语,只是叹了口气。牧心见此,便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散值后,找个地方喝杯酒,谈谈如何。岳焕道:好吧。牧心听了,便起身离开了。

牧心走后,岳焕又拿起笔墨,继续批阅卷宗,然神思间却不断浮起牧心刚才的话,看得开,是啊,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的,可有些与生俱来的根蒂,她终究还是舍不去,所以要自己入她的家门,入赘嘛,那是世人眼里的事,自己不在乎,不在意。到了散值时,牧心走了过来,岳焕便也起身,收拾了桌案,与牧心一道出去了,部里的人见岳焕牧心两人又走在一起,有几位倒惊奇得见了戏法似的,牧心却没事一般,岳焕也沉住了性子。到了部外,岳焕道:去上回那桥头的酒楼吧。牧心笑道:那是个好所在,但今日不宜去。岳焕道:为何?牧心笑道:那地方撩人心情,有些话就说不出了,还是找个俗气些的地方吧。两人便在街上行着,路过了几处酒楼,岳焕见牧心没停下,便也没做声,与他一道走着,到了一处挂着入心居酒幡的楼前,牧心指着那酒幡,笑道:入心居,不错,可今日倒要说些难入心的话,就这里吧。说着,也不待岳焕,便径直走了进去,岳焕也跟着进去了,牧心喊了堂倌,要了一雅间。堂倌躬腰一礼,看牧心岳焕皆是官服,便点头哈腰的领着两人,去了楼上的一雅间。牧心点好酒菜后,堂倌又笑问道:两位老爷,可要喊伎子弹个曲助兴。牧心道:你们这里有乐伎?堂倌笑道:隔壁就是一家乐坊,喊乐伎也就招呼声,快得很。牧心犹豫片刻后,言道:那就喊她们最红的人来吧。说着,扔给了堂倌一块碎银,见堂倌接着银子,有些懵了,牧心知是堂倌没见过这么多的赏钱,便笑道:怎么,嫌赏钱少了。堂倌才如梦初醒似的,忙不迭的鞠躬道:哪里,太多了,太多了。堂倌走后,岳焕看着牧心也不知说什么,牧心也只是饮着茶水,两人之间若隔了一楚河似的,果然没过多久,伎子便来了,抱着琵琶,敲门进来后,对两人道了一万福,在角落的凳子坐下了,笑道:两位公子,要听哪支曲子?牧心道:你问那位公子吧。岳焕看着伎子道:我随便,你就信手弹吧。伎子一笑:那就弹梅花弄吧,这曲子听的人多,弹的人也多。岳焕听了,想起上回在烟儿处听琴的情景,看向牧心时,见牧心眼里也有些闪烁,知他也记起了那情景。伎子拨了几弦,酒菜也上来了,岳焕也无心饮酒吃饭,听那伎子弹的又不如烟儿、杜霄雪半分,想起昔日在烟儿相聚的情谊,此时更觉索然枯冷。牧心倒了两盏酒,递给岳焕一盏,笑道:喝杯什么酒?岳焕接过酒杯,叹息一声道:别喝了吧,我今日要早些回去,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牧心见此,自己饮了杯,对岳焕道:你还记得那婉儿吗。岳焕道:怎么?牧心笑道:那贱人都比这位弹得要有风情些。岳焕道:那让这姑娘走吧。牧心夹了筷子菜肴,一面吃着,一面道:干吗让她走,有总是好过没有,你那性子就是不会将就。岳焕道:我将不将就,是我的事,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牧心放下碗筷,又饮了杯酒,拿出手绢擦了擦嘴唇,沉吟片刻后,言道:这些话,也不是我要说的话,说实话,我自己倒是挺乐意见你和杜霄雪在一起的。岳焕道:你说吧。牧心咬了咬牙,长舒一口气后,绷着脸道:听说你想回杭城。岳焕道:不错,是想过。牧心道:我府里的二爷爷说了,若你想回杭城,只要你给朝廷上书,他便给你办好,到杭城府任上佐官,因你我都刚入仕不到一年,不便太破规矩擢拔,但三年后,必让你任杭城的刺史。岳焕听了,心头一怒,硬硬的道:我若不愿意呢。牧心看着岳焕,笑了笑:你不必看不起我,你我都是官场之人,这就是他们官场的行事规矩。牧心说完,又倒了盏酒水,仰头饮尽了,对岳焕道:我知道你这性子是不会拿情爱之心做交换的,我也只是把我府里的话带到而已。岳焕道:你话带到了,我先回了,告辞。岳焕起身要出门时,又听牧心道:你们也没去烟儿那里了,她怕是要冷清的。岳焕道:天下的人本就是萍水一般,我们不去了,以后自会有比我们更配得上的人去。牧心道:你到底不是一根筋到底,好的,你先走吧。

岳焕回到院子,夜已黑了,田井泉问道:哥哥,吃过饭了吗?岳焕道:还没的,不饿。田井泉笑道:不饿就不吃了,那夜里要饿醒的,我去下面吧。岳焕坐在廊上,是的,秋深了,夜风吹来,一阵寒意,那狸奴不知去了哪里,也没跑过来,妹妹田青禾也没听见,岳焕见那梨树已枯落了,所剩的几片黄叶,为风一吹,又簌簌的飘下来,岳焕想起春日因这梨树作的诗:故人去已远,梨花落满庭。如今,梨花已过,故人如旧,只是这世人啊,树欲静,风岂止。田井泉端着面条过来了,岳焕接过面条,问道:阿婆和妹妹呢?田井泉笑道:去街上了。岳焕便低头吃着面条,见田井泉陪自己坐在廊上,两人无语坐了一阵子,田井泉回屋缝衣去了,岳焕吃完后,自己到厨房放了碗筷,与田井泉交待一声后,回屋里去了。摊开笔墨,写了封家书,告之父母,在京城已订了婚事,年后当找机会,回家一趟。家书写完后,岳焕听见窗外起了妹妹田青禾的说话声,心头一暖,犹豫一阵后,也没出去,寻了本白居易的集子,看到深夜,方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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