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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第1页)

到了京城,已是清明。岳焕见房东送来的一盘清明果,饺子模样的,个头还不小,不由得有些好奇,家中的清明果是团的,个头也秀气些,拈了一枚尝了尝,里面包的是咸菜豆腐干,岳焕不禁一笑,家乡的青团子都是芝麻蔗糖馅儿的。岳焕将那盘米果放在了柜子上,又坐到案前看起了书,快要入夜时,岳焕见天色有些许暗了,两眼也有些疲乏,便离了书,将那盘清明果当夜饭吃了。吃完后,去退还房东的盘子时,见房东的两个孙女正在门口玩挑线花,那房东是位老妪,养着这两孙女过活。在与老妪闲聊时,岳焕得知老妪原本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前些年抽丁,仗死在了陇西,小儿子有一年得了伤寒,还未婚娶也死了,两个孙女的母亲,丈夫死后,也改嫁他人,去了他乡,剩着两个女儿傍着阿婆生活,大的已十三了,唤田井泉,小的今年刚六岁,名田青禾。田井泉见岳焕来了,便笑道:岳哥哥,阿婆出去了,还没来的。岳焕笑道:没事的,我来送盘子。田井泉举起缠着红线的双手,笑道:我不得空,你就放到那灶台上就是。岳焕便进厨房,厨房里有些暗了,岳焕见灶锅皆是冷的,出来便问两个女孩:你们吃夜饭了吗?田井泉一面挑着线花,一面笑道:吃清明果了,还不饿。岳焕便笑道:回来给你们带包桂花糕。妹妹田青禾欢喜道:谢谢哥哥了。大些的田井泉笑道:不用的,阿婆知道,又要骂我们的。又见妹妹挑错线花了,便道:你就知道吃,一说桂花糕,花都不会挑了。岳焕见此,心头一暖,笑道:没事的,我给你们阿婆说。田井泉见岳焕要出去了,便笑道:哥哥又出门去了。岳焕笑道:看了一日的书,出去休息休息。便离了两女孩,出了院子。走到外面巷子时,见房东老妪挽着个篮子迎面走来,便笑道:阿婆来了。老妪见到岳焕,忙道:还没吃夜饭吧,今日去城外给儿子上坟,耽搁了。岳焕笑道:吃清明果了,也不饿。老妪道:那清明果也能当饭,我现在就回去生火,你待会儿回来吃吧。岳焕忙摆手道:今日真不用给我下米,一点也不饿。老妪道:这也真是的,每月的伙食钱都送了,吃饭又吃一顿,不吃一顿的,叫我怎么才好啊。岳焕笑道:阿婆说哪里的话,这般算得分明,我以后都不敢麻烦你事情了。老妪笑道:你们江南人就是会说话,我欠了你的,反而说麻烦我了。岳焕笑道:麻烦你的事还少么,我去外面走走,你回去吧。老妪道:那我回去给孙女做饭了。辞了老妪后,岳焕到了街上,两边的铺子,不少已亮了灯火。

走过一间乐坊时,岳焕见门前集了一堆人,便走了过去,只见一青衣男子与乐坊看门的小厮推攘着,那男子怒道:这回雁坊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平日也都是给了钱的。一小厮道:今日不行,城里杜府的老爷包场了。男子道:他说包场就包场,凭什么!一小厮道:凭什么,凭他姓杜,凭他家是朝里的王侯。另一小厮道:你还是走吧,你惹得起他家,我们做买卖的可惹不起。又争执一阵后,那男子见进坊无望,便羞怒满面的离去了。岳焕见那男子离去,心里倒是一叹,又在街衢逛了一阵子,月已出了,岳焕走到了一处人烟稀疏的水塘边,看着水,看着月,不由得想起了家里的西湖,待了片刻,正欲离开时,忽然听见了一片笛声,又是笛声啊。岳焕便止住脚步,见那笛声是从水塘对面传来的,隔着一水星月,听了半晌后,便寻着笛声去了,走近了,见是一男子在一树下吹着,岳焕也不走近,看了一会儿,见那人收了笛子,欲离开时,才走上前去,行礼笑道:这位相公笛子可吹得真好啊。那男子见有人走来,也还了一礼,言道:哪里吹得好,乱吹一通,出出心里的愁闷罢了。岳焕走近了一看,那男子原是在回雁坊前争执的那人,岳焕也不说出,依旧笑道:心有所思,吹的才是真情嘛。男子倒是一笑,言道:那回雁坊的烟儿姑娘一架古筝才是神乐仙音,我这点算什么。岳焕道:哦,我倒没听过。男子不觉一哂:没听过也好,省得忘不掉。岳焕笑道:你爱听,今日不能听,明日去便是。男子道:明日我便要南下了,今夜本待最后见烟儿姑娘一次,不料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尽这般蛮横,这京城可不是没权没势的人该来的。言罢,那男子辞了岳焕,只身走了,岳焕叹息了一声,也觉得无趣,便归租赁的家去了。走过那家常去的糕糖铺子时,见店门已打烊了,岳焕一惊,方觉时辰晚了,便在一回子开的果脯摊前,买了四两蜜饯,用荷叶包着,拿了回去。到院子时,岳焕叩了门,老妪擎着油灯开门了,笑道:今夜倒是晚了。岳焕笑道:碰上点事,忘了时辰。到了房里,岳焕将带回的蜜饯给了那两位孙女,妹妹田青禾跳着接过了,欢喜的说道:谢哥哥了。姐姐田井泉倒只是笑着,不着言语,老妪见了,又骂道:成日就知道让岳哥哥给你们带吃食,不长进的东西。岳焕忙到:我自己要给她们带的,不干她们的事。老妪笑道:都给她们惯坏了。岳焕笑道:一点点心,哪里就惯坏了。又见两姊妹在拆荷叶,便笑道:今日桂花糕没卖了,是蜜饯。田井泉也笑道:谢谢哥哥了。老妪笑道:成天就知道让岳哥哥破费。岳焕摆了摆手,见两姊妹吃着,心头也觉愉快,跟吃了蜜饯似的,便笑着回自己房子去了。

在老妪家中,岳焕每天白日看书,以备将至的科考,傍晚时分,便出门闲逛一番,夜间也如家中一般,看了一阵科考之书后,睡前总随手翻翻诗词,方才入睡。时日久了,和老妪一家人也亲熟了,老妪见岳焕为人大方随和,也是欢喜,有时吃饭,总为岳焕单独做一道蒸蛋、肉丸之类的荤菜,岳焕倒是多分给两姊妹吃了,妹妹年幼,和岳焕相熟后,不免粘起人来,有时岳焕外出,或是在家看书,妹妹总是跟来,央着岳焕说些南方的事。姐姐年纪大些,有些懂事知理了,虽心里也欢喜岳焕,行语之上,倒还守着些分寸,不敢过于的亲昵,有时见妹妹又跑去岳焕的房子了,便拉住妹妹,叱喝道:哥哥在看书,在做正事呢,别扰了哥哥。不觉之间,时日过去了,岳焕也脱了棉袍,换了袷衣,北方的寒气一退,院里的青草长了出来,恍惚之间,让人觉得还是在杭城,来京城的这些时日,岳焕相识的也不过老妪这一家人,街上那么多的熙攘之人,还没入到岳焕的心里,对于这座城池,岳焕也还是一个外来人,他与他们的悲欢还未交织。离科考的前两天,岳焕不由得有些期待、紧张,看了一个白日的书后,吃完夜饭,出去走走时,妹妹田青禾站在屋檐下道:哥哥又出去了。姐姐一面洗着盆里的衣物,一面笑道:后日就开考了,哥哥也不急啊。岳焕笑道:该来的来,该去的去,有什么急的。田井泉笑道:哥哥一定是十拿九稳的了。岳焕笑道:若上榜了,我请你们姊妹去那百悦斋买两斤糖果。妹妹听了一喜,姐姐倒是低下头去,搓着手里的衣物道:不用的。岳焕在街上逛了一趟,也觉无趣,便回来了,走过巷子时,见地上自己微微弱弱的影子,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今夜无云,那一轮月,镜子似的挂在天上,照向自己,岳焕心也柔了,想起了杭城那时的月。回到院里,抬头只见院里那株梨花开了,趁着月色,素白若雪,又见田井泉在院里晾衣,便问道:这梨花何时开的?田井泉笑道:开了有两日了,哥哥没看见么。岳焕站在院中,看着那一树梨花,笑道:之前倒是没发觉。田井泉道:那是哥哥看书太用心了。岳焕笑了笑,也不做声,就看着那月,看着那梨花,田井泉晾完衣物后,走到岳焕身边来,看着岳焕若有所思,便笑道:哥哥想什么呢?岳焕回过神来,对田井泉笑道:没想什么,看着这梨花,倒想起两句诗来。田井泉笑道:什么诗啊?岳焕沉思了片刻,然后念道:心念心中人,月照月下花。顿了片刻,又才言道:故人去已远,梨花落满庭。田井泉听了,不觉低下头去,问道:这是谁的诗。岳焕笑道:管他谁写的,也就应这眼前景、心中情罢了。回房后,岳焕挑灯看了一阵子书经,睡前翻阅着唐诗,第一首翻到的倒是李商隐的: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岳焕想起科考,不觉有些暗喜,又随手翻了几首,看了片刻,方才睡去。

到了开考那日,岳焕早早起来了,那老妪也早起,为岳焕煮了两枚鸡子,一碗米粥,岳焕吃完后,老妪送到门口,笑道:岳哥哥,今日去,定是要中状元的。岳焕也笑道:阿婆说的好,金榜题名了,也是这些日子阿婆照顾的好。老妪也是有些激动,笑得不知说什么。行了快一炷香的时辰,岳焕到了场外,在门口处报道后,便进了考场的阁间去了。第一日考明经科,岳焕倒也觉得没差错,答好之后,又细细检查了两遍,待到交卷的铜锣声响起时,方和众人一道离了考场。考完回到院子时,老妪正在杀鸡,见岳焕来了,便急问道:岳哥哥,考得怎样?岳焕笑道:还行,不坏。老妪也喜道:老身就知哥哥要做状元的,今晚吃鸡啊。岳焕笑道:阿婆还没放榜呢,你就杀鸡了,等放了榜也不迟。老妪笑道:早晚还不是一样的。吃夜饭时,岳焕与一家人闲话笑语着,一家人喜得跟岳焕已考中了一般,回房时,妹妹田青禾还撵着岳焕,被婆婆姐姐忙喊了回来。回到房里,岳焕就随手翻着诗词集子,看了一会儿,便熄灯睡了。次日,老妪依旧早早为岳焕备了早饭,岳焕谢过老妪后,去了考场,今日考进士科,俗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岳焕倒也觉得答的妥当顺利,想起自己才二十出头,不免有些春风之意。回到院里,老妪又买了一尾大鱼,饭后,岳焕也未出门,与一家人笑谈到半夜,方才睡去。

待放榜的日子,岳焕倒也不焦不急,心中隐隐觉得必是会上榜无疑,倒也未细想过,若是落榜了,该如何是好,每日不过是去那城中名胜处游玩,然去了几处,觉与书中所言,心里所想,颇有不如,加之人声喧杂,若赶集一般,便也乏了兴致。一日,去白马寺,在庙内观赏庭院时,应侍的沙弥,见岳焕一身布衣,又是外地口音,爱理不理的,倒是围着一后来的锦衣公子卑躬不已,岳焕见了,倒也有些恼怒,这京城的和尚也这般势利了,还谈什么普度世人,是单度有钱人吧。回来之后,岳焕便少远处去了,白日里看看诗词,练练笔墨,累了,便与那两孙女说说话,逗逗那妹妹,惹惹家里的狸奴,夜饭后,也就在近处逛逛,消消食而已。那日傍晚,岳焕走过回雁坊时,想起那男子说的烟儿姑娘,心里一奇,念起杭城的近水阁,便也付了入场钱,进去看了一看。只见一干乐伎,携着各式乐器,轮番上台演奏了一番,岳焕也听不出哪位别致一格,有落落不群之韵味,便问身边的一位客官,哪位是烟儿姑娘,那人打量了岳焕一眼,颇有些轻蔑的笑道:那烟儿姑娘每五日才演一场的,场子钱也得翻三番。岳焕见那人如此,便也不在问了,未等乐伎演尽,便起身离场了。走在夜市里,岳焕不觉想起了近水阁的那只耳朵,分明是有环痕的,她却做男子相,她说她也来了京城,可偌大的京城啊,还能萍水相逢吗?不相逢也罢,彼此留着惦念就行,她也会带上自己送的那副耳环吧,如此,足矣,幸矣。回去时,路过那家糕糖铺子,岳焕又为两姊妹买了四两桂花糕。

放榜那日,岳焕吃过早饭后,辞过老妪,便去看结果了。张榜的宫墙处,已是围了一片人,岳焕挤了好一阵子,才看见那榜上的字,一甲的三人,岳焕扫过一眼,也未记住是谁,便在二甲的榜单上,搜寻着自己的名字,果不其然,在二甲榜上一个孙牧心的名字后,便是自己的名字,岳焕不禁一喜,觉得石头落地了,心里也踏实了,便又细看着自己的排位,那孙牧心是十二,自己倒是二甲十三名。岳焕看清榜单后,便径直往老妪家去了,刚进院子,只见老妪和两个孙女都在等着自己的结果,见岳焕来了,老妪急冲冲的问道:岳哥哥,结果如何?岳焕一笑,抿着唇,见那老妪愈发急了,才笑道:中了,二甲十三。老妪一听,忙念阿弥陀佛,又双手合十,对着天,躬着身子,拜了几拜。田青禾也是喜得跳了起来,田井泉也是满目幸福的笑着。那老妪拜完天后,拉住岳焕的袖子道:哥哥,坐下休息会儿,我这就去买些菜来,今儿我们一家好好乐一乐。岳焕见老妪欲出门,忙拉住老妪的衣袖道:阿婆,今日我们去馆子里吃。老妪急道:馆子哪有家里方便。岳焕笑道:家里有家里的好,馆子有馆子的好,今日我们去尝个新鲜就是。老妪见此,倒有些失望,搓着两手道:原是我们一家子要为哥哥庆贺的,怎又要哥哥破费。岳焕笑道:阿婆这样说,倒是见外了。老妪听了,便也随了岳焕。待到夜饭时分,岳焕带了老妪一家人,去了不远处的一处酒楼,要了一个雅间,老妪见菜上了几盘,还在上,忙道:够了,够了,怎还有呢?岳焕笑道:今日非比平日,破费些无妨。妹妹田青禾,见端上的菜肴,摆盘精致,不免又喜又奇,倒是姐姐田井泉,一直笑着不语,眉目之间好似有些心事。饭时,岳焕给老妪倒了杯酒,自己也满了一盏,笑道:阿婆今日我们饮杯水酒,庆祝庆祝吧。老妪捧起酒杯,笑道:那老身就饮杯,祝贺哥哥。酒入唇舌,岳焕觉得一辣,苦着脸笑道:这北方的酒到底烈些,不像我们南方的黄酒。岳焕见老妪仰头饮完了,又欲添一杯时,老妪笑道:老身没什么酒量,一杯就够了,辣得喉咙现在还痛。岳焕见此,便撤了酒,自己也不饮了。饭后,已是入夜,离开时,老妪见剩的一桌菜肴,连连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岳焕倒是一笑。回家时,岳焕对两姊妹笑道:上回许了你们,我中了,就去百悦斋买两斤糖果,我们这就去吧。妹妹田青禾欢喜得拍着两手,老妪却忙道:不许破费了。岳焕也不理老妪,拉着田青禾往百悦斋去了,老妪和姐姐也只得跟了上来。买了糖果后,回到家中,岳焕在檐下坐着,逗家里的狸奴,妹妹围在桌上吃着糖果,老妪去房里忙去了,田井泉走了过来,低着头,轻声言道:岳哥哥,你做了官,就要离开这里了吧。岳焕一笑,言道:还要等释褐试,朝廷的安排才下来。又见田井泉低着头,也不言语,便又道:就是做事了,如果没离京,我也不愿离开这里,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亲熟了,又何必去寻别的住处呢?田井泉沉默了片刻,又轻声问道:那要是有人抬着轿子,请你去别的好地方呢?岳焕看着田井泉,笑道:那我也不去。又过了一会儿,田井泉才走开,去里屋了。

次日,岳焕迟起了些,漱口净脸后,与老妪一家吃着早饭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老妪开门时,只见一不相识的男子,满脸是笑站在门口,那男子笑道:老人家,可是有位杭城来的岳公子住在这里?老妪一听是来找岳焕的,以为是岳焕的朋友,便忙笑道:有的,有的。说着引那人进来了,又对岳焕笑道:岳哥哥,是来寻你的。岳焕放下碗筷,起身看着那人,只见那人一脸笑颜,身着墨绿挑白花的纻罗长袍,腰间坠着一方嫩黄流苏的玉佩,岳焕还未开口,那人就上前行礼,用杭城话说到,这位就是岳公子吧。岳焕久未听到乡音,今日听了,不禁颇感亲切,便也还了一礼,用家乡话说到,阁下是?男子用杭城话,笑道:我是咱们杭城人在京城乡会的人,年纪虚长公子几岁,唤我向大哥就行了,近日听得这里有位杭城来的公子住在附近,便寻来了。岳焕依旧用家乡话,笑道:我们杭城人在这京城还有乡会么?那人笑道:有的,也不过是我们家乡人闲时一起聚聚罢了。岳焕笑道:喔,我在京城还未碰到杭城人呢,不知向大哥今日前来有何事情?向大哥笑道:也无别的事情,今日咱们老乡有个集会,想请岳老弟去一去,让我们这些大老粗也沾沾公子的才气。岳焕笑道:我有什么才气。又见向大哥还站着,便又道:可巧正在吃饭,向哥吃了没,不如一道吃点吧。向大哥瞥了一眼桌上的咸菜、面饼,眼中掠过一丝嫌弃之色,然面上到颇为高兴的笑道:来的急,还没吃呢,那就不客气了,和岳老弟一道吃点吧。向大哥坐下后,老妪欢喜的拿来了一副碗筷,向大哥看了那碗筷,犹豫了一瞬,才夹了几箸咸菜,咬了几口面饼,边吃边道:岳老弟若待会儿无事,我们就去老乡那里聚聚,如何。岳焕听着乡音,心里一热,便笑道:好的。坐在一旁的田青禾,见岳焕说起杭城话,颇觉有趣,笑言到,哥哥,有空了,也教教我你们那里的话。倒是田井泉看着那人,眼里有些恼色。向大哥见岳焕吃完了,便丢下手里的大半块面饼,笑道:岳老弟,吃完了,那咱们就走吧。岳焕便辞了老妪,与那人一道出去了。

出了小巷,见有一辆雕花锦绣的马车等在那里,马夫见向大哥来了,忙迎了过来,向大哥便引着岳焕上了车。岳焕在车内问道:那集会可远吗,怎还要车来接了?向大哥笑道:倒也不远,在城东边的一座宅院里,也就三四株香的路程。行了颇久,车才停了,向大哥抢先下车,然后接岳焕下车了,只见两扇木门是桐油油的,也未上漆,门上也是一块木色的匾额:落月居。墙后的凤尾竹越过墙头,曳着杪叶,岳焕顿觉古朴悠然之意。向大哥带着岳焕走进门去,门内竹木娟秀,花草清丽,又进一道院门后,有一小溪流出,溪边假山怪石罗列成趣,岳焕见此,不禁想起杭城的庭院。沿溪边的幽径行了一会儿,见前方有一水潭,潭边有一水榭,亭内已有了十来人,见向大哥和岳焕来了,都笑着迎了出来。一位为首的老者,与向大哥相视一眼后,便走到岳焕前,笑道:这位就是我们杭城的岳公子吧。向大哥垂首笑道:是的,这位就是岳公子。又对岳焕介绍那位老者:这位是吏部的张侍郎,也是我们杭城人。岳焕便对张侍郎行了一礼,张侍郎也微微还了一礼,携了岳焕的手,走到水榭里,让岳焕坐下了,其他诸人也陪着坐了。张侍郎对诸人笑道:今日岳公子来了,我们这集会也好好乐一乐,可巧昨日有人从杭城来,给我带了两坛二十年的状元红。言时,已有下首的一人,吩咐侍女,张罗筵席。那张侍郎又指着坐在岳焕对面的一位年轻人,笑道:那位刘雨浪,刘公子,也是杭城人,今日也是进士出身,你们算得上是同年又同乡了。岳焕便对那刘雨浪行礼一笑,那刘雨浪也还礼笑道:岳公子是二甲十三,我倒是二甲六十一,可比不过岳公子。岳焕忙道:那有什么,都是一样的。在座的一人,打诨道:那榜上排的是名次,我们兄弟同乡之间排的可是酒量,今日定要两位公子一醉方休的。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接着,那酒菜也都陆续端了上来,岳焕尝了尝,见都是家乡风味,不觉一喜。席间,岳焕饮了五六杯酒后,脸脖都红了,笑语之间,又有人邀岳焕明日出游,岳焕笑道:还有释褐试要过,怕是没时间,要好好静下来修心一番。一人笑道:岳公子多虑了,今日见了张侍郎,还怕那释褐试,张老可是四皇子府上的贵客。岳焕看了看那张侍郎,那张侍郎也看着岳焕,略略一笑。散席时,已是傍晚了,接岳焕来的向大哥又送岳焕回去了,岳焕也有了几分酒意,与诸人告别时,不觉说了些酒气之话。

回到院时,已上灯了,岳焕觉有些头晕,便去房里躺着了,老妪见此,煮了一碗姜茶,唤田井泉给岳焕送去了。田井泉一手端着灯,一手拿着茶碗,见岳焕和衣躺着,便喊道:岳哥哥,喝杯茶,解解酒吧。却见岳焕只是躺着,合着两眼,以为岳焕睡了,便将棉被给岳焕盖上了,被子刚盖好,岳焕便睁开眼来,恍惚的看着田井泉,隔了片刻才有些清醒,正要说什么时,只觉酒气一涌,侧过身子欲呕吐出来,田井泉见了,忙去院里拿了泔水桶进来,放在床边,岳焕往桶里呕了几口,觉得好些了,田井泉又端过姜茶,言道:岳哥哥,漱漱口吧。岳焕拿那姜茶漱了漱口后,又饮了半碗,对立在床边的田井泉笑道:倒麻烦妹妹了。田井泉低着头道:岳哥哥,以后少喝些酒吧。岳焕听了,也只是笑着,田井泉见岳焕好些了,便拎着泔水桶出去了,回来时,见岳焕已闭目睡了,便拿起灯,欲走时,忽听岳焕道:妹妹,把灯留着。田井泉听了,心被灯燎了一下似的,脸一红,便将灯放在案上,低头走了。次日,岳焕睡到巳时中才醒来,起来后,见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坐在屋里,田井泉给那两人上茶后,见岳焕来了,便道:岳哥哥,那两人来寻你的。岳焕见田井泉低着头,眉目之间颇有些委屈,又见那两人大刺刺的坐着,心里便不自在,于是抬头走上前去。两人见岳焕来了,也起身笑道:这位是岳公子吧,府里有份请帖给公子。岳焕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原是城里杜府得了一块太湖石,请自己去观赏一番,说是请自己,岳焕心里也知,无非是请上榜了的人去而已。岳焕便对两人道:要在家准备释褐试,怕是没时间。那两人听了,彼此看着,不由得笑道:公子何痴也,去了杜府,还愁那释褐试吗?正巧,田井泉又在老妪吩咐下,送了一盘花生过来,对那两人低着头道:两位老爷慢用。一小厮看着田井泉,也不理她,嘴角倒是显出几分轻蔑猥亵的笑意,岳焕见了,心头一怒,言道:不去那杜府,就过不了这释褐试喽。两小厮听了,也绷着脸,言道:岳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府上好心意的来请你,你倒说起这话来了,反正贴子我们送到,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言罢,两人就往外走,岳焕睨着两人,唤田井泉道:井泉,将这帖子,扔到门外去,脏了地方。

过了几日,上回来请岳焕的,那向姓同乡又来请岳焕出游聚会,岳焕推辞到,要在家静心养性些日子,以备那释褐试。那向大哥也是笑岳焕太痴,满口打包票的说着张侍郎。岳焕也笑道:虽有张老提携着,然自己也得过硬,不然倒丢了杭城人的脸面。向大哥见此,便也不勉强了。倒是有一回,向大哥来时,与岳焕说到,一杭城的同乡,一位商贾,在京城有一套闲置的院子,要是岳焕不嫌弃的话,便请岳焕搬过去住着。正在一旁给两人倒茶的田井泉听了,不觉看了岳焕一眼,又立刻低了头,躲开岳焕的目光,转身离去了,因心急,壶未拿稳,桌上倒是溅了一行水渍。岳焕看着田井泉的背影,想起刚才的神色,心也是一柔,便笑道:在这里住习惯了,倒也未想离开。向大哥瞥了田井泉一眼,又见岳焕如此,便也笑道:那就以后再说吧,只是以后正式为官了,住在这里倒也不体面。岳焕听了,也只是一笑。到了释褐试那日,岳焕去了场里,身、言、书、判四场考试,岳焕虽有些微微紧张,然也觉未有过失,倒是觉那主考官,一位白髯老者,见自己时,目光里似有些他意,到底是何意味,岳焕也未深想。四堂考过,岳焕得了身、书两项甲等,言、判倒是乙等,总的也无妨碍,算是顺利过关了。回到院里,老妪又是欢天喜地的备了一桌饭菜,与岳焕庆贺。吃饭时,老妪有些不舍的笑道:岳哥哥要做官了,再住在这里,倒是不妥。田青禾听岳焕要走了,不免悲愁欲哭起来,饭也忘吃了,田井泉也垂下了头,埋头扒着饭,不知夹菜了。岳焕便笑道:谁说做事了,就不能住这里了,我在这里住得舒心,阿婆你赶我走我也不走。老妪听了,欢喜一笑,然欢喜里又不免有些忧愁。饭后,岳焕在檐下坐着,欲逗逗家里的猫,那狸奴不知去了何处,唤了几声也不见踪影,岳焕便看着那黑越越的梨树,不觉想起那晚月下的梨花来,田井泉走了过来,轻声道:岳哥哥,你走后,有时间也来看看我们吧。岳焕正欲言语时,田井泉又跑开了,岳焕将话收回心口,只觉石子落入井中似的,水声里透着丝昏暗的忧愁,又见那黑树,白花落尽了,也托不起月色了,是何时花落的,却记不得了。

第二日,那向大哥又来请岳焕了,见岳焕便笑道:岳老弟,这回释褐试也过了,总算可以和我们好好聚聚了吧。岳焕也笑道:这些日子,劳烦向哥哥三天两日的来,倒真是过意不去。向大哥笑道:那有什么,这么说倒不把我当自己人看了,今日我们也去聚聚,为岳老弟庆贺一番。说着,便接着岳焕,往外去了。岳焕出门时,又嘱咐田井泉告诉阿婆不用等自己吃夜饭,便和向大哥去了。到了上回的那宅子,依旧是那水榭里,那张侍郎和几个人已等在那里了。行礼落座后,张侍郎笑着对岳焕道:岳老弟近日可好?岳焕笑道:还好。张侍郎笑道:岳老弟傲骨铮铮,听说倒把杜家的帖子扔了。岳焕微微一惊,言道:张老怎么知道的。张侍郎笑道:这是京城,这些事哪能不知道。又见岳焕有些尴尬,便又笑道:那些豪门仗势欺人,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岳老弟倒是为我们这些读书人出了口气。岳焕低声道:哪里,也就是,也就是那时气不过。正说着时,酒菜陆续上了,那张侍郎举了酒,对众人笑道:今日我们敬岳老弟、刘老弟一杯酒,祝两位青年俊杰日后大展鸿图。酒饭时,那张侍郎又对岳焕笑道:岳老弟觉那释褐试难吗?岳焕道:倒也不觉得难。张侍郎笑道:老弟是觉不难,可你知里面的水有多深吗,四皇子都亲自打招呼了。岳焕一惊道:四皇子?张侍郎笑道:你以为杜家的帖子那么好扔的么,如果不是四皇子亲自给主考的人打招呼,岳老弟这回恐怕要吃亏了。岳焕听了,想起那两小厮,心里不禁一忿,言道:我无亏理丧德之行,他杜家还能没了王法。张侍郎笑道:这是京城,这里面的门道日后你自然会懂的,不过老弟也因祸得福,四皇子对老弟的文章为人可是亲眼有佳啊。岳焕低声道:四皇子也知道我?张侍郎一笑道:要纳才自然要先知人,老弟入仕的门径也安排好了,就在我的吏部,先做个七品的都事,二甲进士入仕都是从八品,你进门就是七品,也是四皇子的厚爱,当然也是老夫为老弟争来的。岳焕怔了片刻,才起身行礼言谢。张侍郎拉岳焕坐下,笑道:自己人倒不必如此生分。饭毕,入夜了,岳焕下了马车后,独自走在回院的巷子时,想起张侍郎所言,觉得自己似乎此时才真的来到此地,京城。那沁着自己的月色,也透出了属于这座城的喜乐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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