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又道:“我原有个孙女,名作赵燕儿,她身子骨弱,月初因病夭折了,户籍尚来不及销去。你一介孤女,在外地没有籍契如何立身?若不嫌弃,你留下来与我这老婆子做个伴,未尝不可。”
萧偃暗自思量:三个月前因一参将叛变,江宁城被新帝的铁骑攻破,近日是回不去了。
他培植的亲信亦被冲散,假使他在外游荡,被追杀的风险极大,这个身份倒是恰恰好。
他展眉一笑,乖巧应喏。
赵阿婆心里宽慰些许,将手边的撒子推给他,道:“我那小孙女爱吃的,恰好是你们凉州的吃食,香的很。”
萧偃掰下一块,细细咀嚼,这类油炸的食物燥口,他自打一年前胸腑中箭,肺部便落下旧疾,加之近日奔波,立时被激得咳嗽起来。
赵阿婆连忙端来一盏水,迟疑道:“你这身子仿佛有些弱症?”
萧偃如实道:“被匪寇追击,难免落下些伤病。”
赵阿婆面色一白,道:“我这人命太硬,身边本就留不住人……只怕是不合宜。”
她一叹,从袖间摸出一张榜纸,道:“今早进城,见城里的富户宋府正招徕小娘子,说是要进府与宋小娘子一同习书。”
“吃住一应包揽,既有月银,三不五时也准人归家,并不是什么签死契的奴才。”
萧偃接过宣纸,听得赵阿婆道:“倘若你愿意,也不失为一个好差事。宋府是名声顶好的人家,待下人多有恩惠,说不准能给你请个郎中好生调理。总归强过我这个无甚本事的老婆子。”
萧偃进宋府那天秋意明净,日光朗朗。
他同一群穿红着绿的小娘子站在一处,高挑的个子架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面容昳丽,一双狐狸眼眼尾微挑,低眸时显得慵懒又冷淡,静静矗立着,像一柄未出鞘的剑,分外扎眼。
韩嬷嬷打从看见他程,不曾想能看见这张令她心心念念了三年的脸。
此人的眉目骨相,与三年前救她出秦淮河的小郎君,几乎是一模一样。
除却眉心那颗朱砂痣。
宋迢迢寻找那位郎君多年,始终无果,或许这位娘子能带给她一些线索。
她目光殷切,在萧偃并不算漫长的沉默中,她却品尝到一种近乎磨人的焦灼。
宋迢迢这人内敛,又有着不合乎年龄的持重,素日与同龄的小娘子合不来,她心里倒是想亲近别人,奈何学不来那股灵动跳脱的劲儿。
她绞尽脑汁的回想旁的小姑娘是如何套近乎的,总算想出来一招,于是咬咬牙,凑上前去握住萧偃的手,挤出两个甜腻的梨涡,道:“你可有个同胞哥哥,名作贺仰。”
贺仰?
萧偃母族的姓凑上他双生兄长的名,还有雷同的容貌,除了萧仰还能有谁呢。
这名字砸在萧偃心头,唤起他久远的记忆。
为他刻痣的贺皇后,南下的雨夜,腐臭的乱葬岗,入骨的一箭,被所有人视为弃子、破盾,朝攀暮折,百般凌虐的十四年。
只因为他生得和萧仰一模一样,所以他的人生理应如此——踩碎自己的尸骨血肉为他人作基石。
不过萧仰最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