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你真听见了还是做梦?不能乱讲!”章娘子急了。
夜半说话,那可不仅仅是传递消息,更有通奸之嫌。
“奴婢不敢撒谎。”茴香瑟瑟道,“前日子时,奴婢闹肚子,去东圊如厕。回时路过群青的阁子,想着蜡用光了,问她借一根,靠近窗时却听到男女私语,好像商议什么。奴婢从窗缝隙看进去,灯熄着,床上却没人。也许他们是躲在……躲在阁子后的一大片竹丛内!那里是个隐蔽处。”
茴香一口气说完,换气时已没那么慌乱,“外面蚊蝇多,素日又和她不熟,婢子不想多管闲事便自己回去了。”
裴监作阴狠的目光瞥向群青,只看到一个发髻:“你在和谁说话?商议何事?”
群青规矩地垂着头,默了片刻,才顺着茴香说道:“茴香说‘素日不熟’,是因奴婢性子冷,不好说话,所以,平时没有别的宫女敢与奴婢亲密往来。”
她说话时,裴监作没有看她,而是在观察另外几名宫女的神态,见她们面无异样,确认群青所说是真。只听群青接着道:“白日都不敢说话,却敢半夜随便扰醒我,问我借蜡烛吗?”
裴监作眼神一变,那茴香的话的确有些矛盾,茴香刚要分辩,群青已继续:“还有一事令奴婢疑惑:裴监作说,掖庭宫女私相授受,杖责三十,但年初圣人宽宥待下,早将三十杖改为七杖,令宫女受罚休养后还能继续做事,顶格刑罚不过二十杖而已。”
“公公您是监作,最清楚宫规,虚报刑罚,想来是为恐吓我们。那告密之人要是看清了是谁,直接抓走就是,您何必费心陪着我们在太阳下相互揭发。不心虚的人,回答再多问题都不慌乱,谁反应最大,谁心里有鬼。”
茴香顿时抬头哀叫:“奴婢没有!婢子只是个粗使,生来就胆小,监作上来便说三十杖,吓都吓昏了,哪能想起什么法令?奴婢万不敢撒谎,是真的听见有说话声……”
“也许她那日真的经过奴婢的阁子,但一定不是去借蜡,也不是如厕。”群青打断她的话,“奴婢守北仓库,住得偏远,从东圊回侍女住地可以抄近道,既然蚊蝇多得待不住,还要绕远路?她深夜在北边做什么,脱口而出就是,除非不便言说,才冒着风险编造谎话。”
茴香万没想到她能反将一军,一时绕了进去,待反应过来,眸中霎时慌乱。裴监作一挥手,几个内监从四面过来。
茴香被架走时终于崩溃:“奴婢错了,奴婢只是与东门的侍卫说了几句笑话,别的什么也没做!奴婢不敢撒谎,婢子真的听见群青阁子里有说话声,真的有说话声……”
随后传来板子声和尖叫,那哀叫越来越痛苦孱弱,令宫女们噤若寒蝉。
章娘子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是婢子管教不力。茴香平时胆小,没想到竟敢构陷他人……奴婢一定重新择人。”
“那茴香胆子确实小,一诈就诈了出来。”裴监作慢悠悠地说,小指头却指向群青,笑道,“她的胆子却大,圣人哪一年改什么法令都记得清清楚楚,是个做大事的材料!”
章娘子张了张口:“监作多虑了,她自小在掖庭长大,所以熟悉宫规……”她说着,忙给群青递了个眼色。
群青却视若无睹,在章娘子忧惧的目光中,两手交叠,忽然对着裴监作喜气盈盈地一拜,惊得裴监作后退半步:“裴监作赏识,奴婢之幸!奴婢虽出身掖庭,却上过四年的宫教,不仅熟背宫规,还最爱史论和律法,幼时曾经……”
“住口住口!谁夸你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给点颜色你倒开染坊!”裴监作气得拍打拂尘,认定这是个草包,看着镇定,却原来是脑子缺根弦的蠢货。
掖庭宫女之所以留在掖庭,是有理由的。
他深吸一口气,仍不放心,将章娘子拉倒一旁:“最近内庭清查南楚细作,人心惶惶。那茴香挨了打还不松口,我看不像说谎。干脆将她与那个茴香一起交刑部去审,可别连累了你我。”
远远看见章娘子的嘴角显出凝重的弧度,群青捏紧手指,忽而道:“奴婢那夜确实在外面,也确实曾与人说话。”
章娘子嘴唇翕动,裴监作亦愕然,两人一齐看她:“谁?”
“宫教博士金公公。”
章娘子:“那是内监,怎能说是外男?何况金公公都七十多岁了……”
“是了。所以茴香没有听错,但奴婢也没有私相授受。”
裴监作搞不懂了:“你半夜不睡,和一个耳聋眼花的宫教博士私语什么?”
群青道:“回监作:一会儿面见贵主,我等需要献上给贵主的礼物。奴婢在刺绣局当差,所以准备绣片作为礼物,但掖庭宫女每人每月只领五根夜蜡,额外做活完全不够。奴婢等月上中宵,在外面借着月光刺绣,也有个私心,是为等金公公下夜值路过,让他指点奴婢针法。”
“前天夜里,终于碰见金公公,他见奴婢可怜给了指点,便是茴香听到的商议声。不信,可以去奴婢的阁子内,在桌上的针线篓子里找一个木匣,里面装有奴婢的绣片,正是奴婢这次准备呈上的。”群青说。
片刻后,木匣与绣片到了裴监作手中。他打开一瞧,不禁一默。
绣片约巴掌大小,薄如蝉翼,剪成不规则形状,可缝在裙头上,是贵族娘子中流行的装饰。群青这片以丝绢为底,绣制兰花与展翅的凤尾蝶,不知用了什么样的针法,蝶翅在阳光下有流光溢彩之效,一眼便让人挪不开目光。
另一片为薄纱上的粉色合欢花,应是群青原先准备,确实不够惊艳,却也十分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