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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第1页)

“你大可以继续往下猜。没准等你真正想起来的时候,我就可以解脱了。”    其实绝大多数时间,男人的脾气都相当好。因为漠不关心而不在意,因为不在意而惯于忍耐。  对降谷零刨根问底到近乎尖锐的追究,也能当作没听到一带而过。  这就使他唯一的情绪波动变得尤为特别,当降谷零问到他的愿望时,男人冰山一角的暴怒。  降谷零总是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他那个时候的神情,呼之欲出的仇恨,与一触即发的痛苦。  他为什么会显得那么不甘?  这种怒意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吗,还是对无形无色、无法触碰的,无可奈何的某种命运?  男人并不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自己记忆里的空白段落证明了这一点。  他可能有亲人、朋友,甚至乃至于有爱人;他曾真实地行走于这世间,所有的羁绊却在某一刻尽数脱落。  他成了一个看不见的人,没有人记得他,而这“没有人”里,是不是也包含了他所惦念的那一个?  无凭无据的荒诞猜想,降谷零越想却越觉得,自己可能误打误撞地触碰到了真相。正因如此,男人不甘的情绪才会那么强烈,就像自己没接到赤井秀一的最后一通电话一样。  降谷零还有柯南的带话聊以慰藉,而他却什么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降谷零便放下了他突然发火的事。  他开始继续在记忆里深挖线索,可警校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七八个月,所剩的回忆实在不多。何况还有男人时不时的泼冷水,“这么执着地挖掘这些有什么用,”他说,“你不是快要死了吗?”  的确如此。从降谷零第一次在病床边看见他,已经过去了三四天时间,死神的脚步降临得如此明显,所有人都能一窥它收割性命的端倪:  病床上的金发公安,呼吸粗重如风箱,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像痛苦地淬着火。  如果改换成呼吸机,他的生命还能维持更长时间,但那要切开气管,从此不能再说话。降谷零拒绝了医生的这个方案。  “死了就死了。”他呛咳着笑了一声,“你就当这是一个侦探……临终前,最后小小的求知欲吧。”  似乎侦探这个词给男人带来了什么触动。他动作稍稍一停,漆黑的瞳孔里,几乎有什么出神的东西。  于是对降谷零后续杂七杂八的问题,他没有再拒绝。  即便如此,病房也一天比一天沉默下去。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可说的话本就不多:男人像一个秘密的集合体,孤高、冰冷而漠然寡言,侧坐的身姿,像黎明时分雪山的一道剪影,孤寂而高不可攀。  降谷零疑心自己永远也无法揭开这个秘密,因为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    那是几天后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降谷零躺在病床上时,忽然听到了耳畔渺远的歌声。  起初的他以为这是隔壁病房飘来的歌剧,随后才意识到,这是独属他一人的幻听。  无数声线与声部,高高低低的合唱声像教堂里错落摆放的烛枝。声音像来自巍峨耸立的雪山,又像自流云自由漂拂、一望无际的草场,他在恢弘而空灵的音乐中出了神:有时候,降谷零觉得自己值得一个交响乐般盛大而壮美的退场,有时又希望一闭眼了此残生。  他真的闭上了眼。  一片平滑的黑暗里,熟悉的白洞再一次浮现出来,灵魂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得飘飞而起,似乎正要脱离身体而去。  无数变化的画面闪回而过,那是被抛在身后的记忆。  在人世行走一遭,最后能带走的只有这个,灵魂飘飘然升腾而起时,无数记忆的碎片便就此松落,好像沐浴过一场轮回,洗净为一个洁白的,崭新的灵魂。  在那闪烁的碎片里,一枚角落里非常不起眼的一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黑衣组织覆灭前的一个夜晚,降谷零曾经拨通过一则电话。  那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一次注定失败的沟通:对降谷零而言,自己的行动只为应付上司,因为早已抱有预期,交谈的内容便无足轻重。  琴酒拒绝以后,他没有多少遗憾,并很快地遗忘了这件事。  琴酒曾经是他的敌人。可在降谷零的后半生里,与之相搏的、无形的敌人更多,以至于他完全淡忘了那个夜晚。  “你在警校的同期……”  “你说什么?”降谷零瞬间警惕起来。  琴酒语焉不详的提问,让他好像又回到了卧底的时候,重新感受到那种刀锋逼至骨髓般、有如实质的威胁。  ……  降谷零轻声说:“g。”  他的眼皮已完全闭上,因此也没有看到,唐裕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在散落的记忆里,回到那个三十六年前的夜晚。夜色如水般深黑,眺望夜空时,降谷零曾以为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殊不知有形的组织可以溃败,而无形的阴影永垂不朽;之后的朝阳从未升起,只有他徒劳无力地做着无用功,在公安的位置上转圜了三十多年。  他以微弱的气音喃喃:“他所提到的……同期,”  “是不是你?”  刹那间唐裕难以自扼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降谷零身边,可那句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唐裕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抬眼去看一旁心率仪的面板,那上面只剩一条直线。  男人的回答是什么,降谷零没有听见。  最后的那一刻,灵魂终于脱离了沉重的躯壳,笼罩在记忆上迷雾彻底散去。空洞的轮廓碎裂,剥离的画面纷纷而归,翩舞的蝴蝶般组成一个人影,他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原来你是……”  原来你叫唐裕。  并不止这短短一句,他还有更多未出口的话。  降谷零完整地回想起了那段记忆,夕阳照射下的球场,和那堂震惊了一行人的逮捕术课。  唐裕曾是警校的一员,却始终游离于人群之外,他的气场自成一体,降谷零曾对他产生过好奇,但那也只是好奇而已。  一闪而逝的心情,并不足以让他主动发出邀请。  友谊并没有开始的契机,便只是平淡地擦肩而过。临终前的他想起一切,真正搁浅在死亡边缘时,降谷零才终于了悟了自己的遗愿:  如果可以的话。  ……我希望能认识你。    最后的一个人走了。  世界回归了一种空落落的寂静,唐裕平静地倚在窗边,看着一大群白大褂手忙脚乱,集群的乌鸦般扑进来,使劲将病床推进抢救室。  只是他们的努力注定徒劳,因为降谷零已经死了。  至此,主角团最后一员,彻底迎来生命的终末。  当金发的公安还有呼吸时,看着病床上气息虚弱的人,唐裕的心底会生出无法自遏的恶意。  凭什么你能看见我那么久、凭什么你能天南海北地随意闲聊?  他知道这是一种迁怒,真正的目标,应该是置身其中的、冷酷无常的世界,是玩笑般嘲弄的巨大命运。他不该把负面的情绪倾斜给一无所知的降谷零,尽管有时他情不自禁。  理性归笼时,唐裕会竭力地遗忘掉这个念头。可已经产生的恶意就像毒液,时不时探出头腐蚀理智。  只有翻动书页,他的心情才会短暂地平静几秒。  “这是凶手!”  “知道了。”  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字迹,这是唐裕拿铅笔自己补的。他的存在已经被世界完全抹除,这样以书页为载体的对话自然也不会有,即使唐裕知道,这件事曾经真切地发生过。  最初的十几年,他的心态逐渐从愤怒转成麻木。熊熊燃烧的烈焰被大雨浇熄,留下无可奈何的青烟徐徐飘散。  目睹主角团相继死亡,他的心里并没有任何波动,唐裕以为自己能一直面无表情地走下去,可距离完结的时候越近,思念就越是难以自遏;荒芜的心田探出了一棵新草,转瞬间思念漫山遍野。  掠过后颈的手、沉稳中压抑着急迫的吐息;  提琴般低沉的笑,和永远注视着自己的绿眼睛。  思念一个人是温馨。  怀念一个已死的人是凌迟。  最后,这种情绪几乎令唐裕无法控制地暴躁起来。他筑起牢固的堤坝,努力将思念拦隔在外,却终于抵挡不住汹涌的冲击,洪水弥漫成汪洋大海。  降谷零只是恰好撞在了那个宣泄的枪口上,他并没有什么错。  可这种迁怒,最终也止步于降谷零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最后的一个人也死了。  不会再有人看见他、打扰他,这一事实却并没有让唐裕的心情并轻松多少。  世界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颓势走向倾塌,文明在滚滚中加速完结。与病房里的度日如年相比,毁灭几乎是一眨眼的事,转瞬之间,万物静止沉落,二维的平面升起,唐裕站在了那片泾渭分明的黑白之间。  最后的那几年并非毫无用处,至少唐裕知道了降谷零能够看见自己那么久的原因。  他所罹患的神经退行性疾病,真正的病原体脱胎自狂犬病毒。藉由本身的免疫逃脱性质,抗病毒药物无法越过血脑屏障,感染者无药可救。  值得琢磨的,是降谷零感染的原因:  虽然他即将退休,可退休的长官威望仍在,降谷零依然对公安具备着影响力,但一些卖国的政客已经等不及了。  降谷零饲养过狗,不可能对咬伤毫无提防,因此,他们对狂犬病毒加以改造,让它可以通过空气传播。  为了不造成病毒的大面积扩散,他们甚至没忘记编码让病毒只攻击降谷零的基因。  不出意外的话,死于神经退行性疾病的,本来只会有降谷零一人,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变异偏偏发生在这个节点。  病毒的携带者,首先是降谷零的主治医生。  下班后,他在晚高峰人流最多的时候,走进了购物商场。  ……  人类灭绝于权力倾轧的副产品,为了暗杀而制造的病毒。  因此,濒死的过程才会拖延了那么久。  这本就是一场漫长的非正常死亡。  其实这种结局也在唐裕的意料之外,世界毁灭的方法有很多种,核战争才是最为常见的那一样。但无论如何,毁灭已成定局,世界倾塌成二维的平面,唐裕站在无限的黑与白间,脚下是无垠铺开的漫画图景。  【不离开吗?】一个声音问。  这是他在被世界抹除后,不为人见的三十多年里养成的习惯,自言自语,自己和自己对话。  唐裕熟练地回答这个心声:【不。】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又响起来。  【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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