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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第1页)

这不是单凭演技就能一蹴而就得了的,他能隐瞒住一个事实,却难以隐瞒最直观的反应和感受。  离开前琴酒背光看他,居高临下的视角,墨绿的瞳孔似乎发着亮。他浸在阴影里的面容自带一种冰冷的侵略感,可他推开自己的样子,却像凶悍的野兽收起爪牙。  唐裕有点无措地想:可我要怎么办?  他心乱如麻,于是垂着头,在门口靠了一会。水声流淌依旧,听了片刻,唐裕分辨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先离开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口靠近玄关,经过衣架的黑大衣时,唐裕无意识在上面嗅了嗅。  鼻端是森冷的硝烟气,阳光晒过的温暖,和极细微的柑橘尾调。所有复杂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标志般组成了这个人。  从大衣里抬起头,唐裕愣了片刻。  此刻他就在进门的玄关处,整片客厅一览无余,先前进来的那一次琴酒就在身后,他的存在感强到唐裕没法不分心关注,现在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忽然就感到了这片空间的空旷。  唐裕心弦微微一动,他抬手划过墙面,摸索着关闭顶灯。  骤然变化的亮度让他条件反射地一闭眼,再睁开时,就只有卫生间门口的微弱黄光。  淡淡的光亮探进窗口,眼前的黑暗这么空,一个人的身影,根本就填不满它。  ……在我失忆后,他每天所面对的,就是这样荒凉的景象吗?  唐裕刹那间心跳如擂鼓,他近乎仓皇地开了灯。  琴酒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浸过银色的长发。他墨绿的眼底沉着暗色的光亮,等到门口的人影离开,他关上龙头,伸手摘下浴巾。  长发的清洗步骤异常繁琐,琴酒拿毛巾简单拧干,便抬手拿出吹风机。  片刻后,他却又将它放了下去。    唐裕又在家里转了一圈,可供闲坐的地方并不少,客厅的沙发与茶几、厨房边的吧台,主卧外的阳台上,还放着套藤木桌椅。  阳台的窗户正对着小区边缘。街道的对面是一个小公园,白天的窗口应该风景很好,远处摇曳着无边无际的树海,可夜晚林涛阒寂,公园也只零星亮着几盏灯。  唐裕在藤椅上坐了一会,又心烦意乱地回来了。  路过床边时,他余光在主卧床头瞥见一个红砖一样的东西,走过去才发现是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书籍被保存得很好,红色的封皮一尘不染,侧边也只有一些磨损与泛黄。  警校的墙上,琴酒手里拿着的似乎就是这一本。  唐裕忽然起了一点兴趣,他蹲在床头,翻开内页。  这本书似乎被认真翻阅过,字里行间时而有黑笔圈点勾画。琴酒的字很好看,笔画里藏着不露声色的锋芒。  唐裕翻了几页,意外地在上面发现了自己的字迹。  跳舞的小人开篇,另一支红笔圈出了一个人名,唐裕在一旁显眼地标注了:“这是凶手!”  尽管这个红圈可能只是他的一时兴起,或许他写上后就没有再往回翻,琴酒还是在后面回复:“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被剧透的“知道了”,还是自己标注前,他已经看过了这个案子。  唐裕莫名其妙地被逗笑了。  没等他继续往后翻,浴室的门已经开了。  卫生间里的动静就像关联着某个开关,唐裕的心顿时又悄无声息地提了上去。  他无意识竖起耳朵,把所有的感官集中到听觉上,脚步从门口出来,停顿片刻,准确地找到了主卧。  琴酒的长发只简单擦拭过,湿漉漉披在身后,纯黑的睡衣被浸出更深一层的水渍。  唐裕一下子从书前站起来:“你怎么不吹干!”  琴酒疑惑地往一旁瞥了一眼。  意识到唐裕指代的是什么,他平淡地说:“习惯了。”  唐裕可没管他习惯什么,立刻就要找吹风机。他身影风一样卷出卧室,琴酒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吹风机就放在洗手池边,唐裕一眼发现了它。  从卫生间里回来,他像一个战士有了盔甲,看着长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来势汹汹的敌人,不等琴酒开口,唐裕就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床边坐下。  琴酒说:“我自己……”  最后的“来”字淹没在嗡鸣的热风中,琴酒默默地住了口。  穿行在脑后的手指拨开发丝,一缕缕银发逐渐干燥,唐裕自己其实也没有处理长发的经验,吹风机移动时,耳廓被过近的距离吹得有些发烫。  察觉到他想要起身的动作,琴酒闭上眼,方便他绕到前面。  片刻后,床垫下陷的位置慢慢前挪,唐裕从跪在床上的姿势,变成一条腿踩在地板上。  他的神情很专注,好像吹干那头长发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情。这样的表情琴酒很熟悉,书桌前谋篇布局、划定策略,唐裕认真的神色就与之一模一样,而那样的时光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琴酒无声地看了一会。在他意识到视线之前,悄然阖上眼。间章:咖啡店、狗与风铃(4)  最大功率的吹风机送出平稳嗡鸣的热风,后边的长发很快被吹干了。  转到前方之前,唐裕先在床上小幅度探头看了看。  琴酒安安静静地闭着眼,侧脸面目深邃,像刀削斧凿的瓷白雕塑。  见他没有看自己,唐裕稍稍放下心,轻手轻脚地绕到面来。  银色的发丝滑过指缝,触感像柔软的丝绸。  吹风机嗡嗡的底噪声里,这种机械性的工作就像跑步,很容易让人在专注的同时微微出神。  唐裕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飞远了,像半梦半醒间头脑飞过的凌乱梦境,无数散落的杂念飘过脑海,他好像在一瞬间想了很多,回过神时,头脑却又是一片空白。  唐裕被热风燎得一烫,才发现左手已经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得太久了。  灯光照射下,眼前的银发随角度变化折射出不同的光泽。渐渐冷却的发丝带来水一样冰冷的感觉,唐裕在空气里抓了一把,被热风吹得太久,他有些分辨不出到底干没干。  他关上电源,挑起一绺,仔细地对光看了看。  琴酒问:“好了?”  唐裕随口说:“再等等。”  反光里还是看不出什么,他放下电吹风,重新换上右手。探不到潮湿的感觉,唐裕松了口气,刚想从身后转出去,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来到琴酒身前。  两边的活动空间被他长腿挡住,弯腰放电吹风时,唐裕想起身,还是在琴酒的肩上借的力。  擦肩而过的呼吸,暧昧地掠过耳侧。  专注于一件事时,唐裕很少关注到外界,现在他回过神,才意识到距离被拉得有多么近。  吹风机声响一停,卧室一下子安静得针落可闻。  唐裕后退一步,掩饰地说:“我去放”  他退开的意图没得逞,溜出过道之前,琴酒伸出右臂,拦腰环住了他。  唐裕顿时僵住。  结实的热度正源源不断地隔着腰间薄薄的睡衣透过来,他还没忘记浴室的一幕幕,自己刚跌进去,琴酒扣住的也是他的腰。  他脖颈的寒毛都无声地炸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推拒,却听琴酒低声说:“别动。”  “……”  唐裕犹豫两秒,最终顺从了这句话。  与浴室的情景不同……琴酒身上并没有那种锋芒毕露的攻击性。恰恰相反,此时此刻,他身上的气场近乎是平和的。  这样安静又温暖的怀抱并没有任何威胁,反而像一只撒娇的大猫……唐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个词汇和琴酒联系到一块的,明明是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物事。  但他现在环着腰,不声不响的样子,就是给了他某种相似的既视感。  唐裕站在床边的过道上,床头砖红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于是显眼地跳进视线。  不久之前,他还在里面找到了自己拿红笔圈出的剧透。  他在家四处翻看的行为,就像小偷掉进了一个遍地黄金盆地,处处都是宝藏,处处都是以前留下的痕迹。  在唐裕的视角下,一切是新鲜的、好奇的,因为在这些痕迹后面,往往代表着一段温馨的往事。  他用探索的目光去挖掘着这些经历,可对琴酒来说却并非如此。  前者的新奇,只是琴酒回忆里的旧事。  而陪他一起留下这些痕迹的人却已经忘记了。  想到这里的那一瞬,唐裕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神色有一些微的茫然。  他很难设身处地地体会到这种心情,却莫名想起电视剧演出的烂俗套路,相爱的恋人往往想比对方先死,因为怕自己被另一个人抛下。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算把他抛下了?  独自一人的……在这片长满了回忆的家。  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在浴室门口的提问,自己的兴师问罪,或许正戳到了某个隐秘的痛脚。  这样想着,唐裕微微垂下头。  身高的差距下,他其实很少从这个俯瞰的视角看琴酒。长长的睫毛遮住瞳孔,也因而看不见那双墨绿里沉淀的神色,只有高挺的鼻梁,额头轻轻地抵在他身上。  长长的银发垂落一缕,又在静电的作用下,悄悄蹭上唐裕的睡衣。  琴酒阖上眼,只用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官体味着怀里的人。他辗转过几处旅馆,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劣质香精的气味,这些味道被家里的沐浴露冲淡,已经快闻不到了,却还是有几绺顽固不散,牢牢地停在那里。  像某种难以愈合的裂痕。  时钟在无声中走过一格,琴酒轻轻地放开了他。    唐裕逃也似地从主卧出来,到了卫生间才注意到一个问题。  吹风机该放在哪?  他是从洗手台上找到的它,但这里显然不是吹风机日常摆放的位置。  唐裕拉开水池下面的橱柜,在角落里看到一个铁制的置物架,圆形的收纳口,正好能将吹风机稳稳卡住。  走出卫生间后,他却没返回主卧。  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复杂的心情,似乎有两方相悖的势力在脑海天人交战,相反的冲动你方唱罢我登场,而他也在这样的拉锯下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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