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如何能确信?”她的语气里满是焦急,连声音都比平时响了几分。
我的心早被她担忧的模样填满,冲她微微一笑,将肺腑之言全都吐露了出来。
“婉儿,你既忠心于陛下,又心系李家,还与武三思交好。我知道,你是为了自己和母亲能好好活着,无论到哪步田地,你也都应该好好活着。
“我也想活着,我一直在努力地活着,我想等到杀戮不再、我所关心的人都安全的那一天。我知道在这里活着有多么不容易,我也知道我在罪臣之女的名头下走到如今是多么幸运。
“所以我能体会掖庭娘子之苦,我才想让她们都活着,都心怀希望地活着。我不是不清楚,在掖庭的所作所为会令自己涉入险境,可我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婉儿,那不仅是无数条无辜的性命,那也是你和我。
“但今日之险,与掖庭不同。我对武承嗣只有恨,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入主东宫而毫无作为?婉儿,你在武家那里留了后路,我没有、也不愿留着这条后路。
“我一定要拦住他。若真有武承嗣成为储君、登基为帝的那一日,你以为,皇嗣、从敏、我阿兄阿姊他们,还能活吗?若他们全都死了,我一个人又要怎么活下去?”
婉儿的目光聚在我的眼睛里,震惊、忧虑、哀伤、释然……一层一层的表情堆叠起来,她的双眸笼上了飘忽不定的雾气。
忽然被她紧紧抱住,用力又温软,我也环上她的后背,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别哭了”,我吸了吸鼻子,一边轻轻安慰她,一边努力让自己不要落泪,“我们都还好好的,我们要一起好好的。”
她慢慢松开我,这才显出些不好意思来,用帕子匆匆擦了眼角,冲我嗔道:“你倒是最稳重啊!”
我很少见她这样活泼,反被逗笑,“陛下看到你这样子,怕也会乐不可支吧?”
她嘴角微扬,眼神轻睨,却忽然神情一涩。
“怎么了?”我忙问道。
“你可想过,皇嗣会有与陛下对峙的一日?”
我想了想,明白了她心中曲折,只轻轻解释道:“陛下于我,如同于你,既有仇也有恩。我究竟是怨她多一点,还是谢她多一点,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她身为女子,排除万难做了皇帝,也更易体谅天下女子之苦。婉儿,我同你一样,是不会去害她的。若到了皇嗣与她兵戎相见的时候,我保证,我会抽身出来,绝不与皇嗣里应外合。”
她呆了片刻,才抬头看我,“我虽依附武三思,可你也知道,那是为了保命。陛下百年之后,我自然是希望李家拿回江山的,武家的人里,没有帝王之才。”
她对李家的感情,究竟有几分是贤臣之愿,又有多少源自李贤呢?
想到李贤,我的眼神不觉飘向她的额间,疤痕虽已淡去,但她仍留下了梅花妆,每日都如此。
“雍王李守礼对你……是认真的么?”
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她只微微耸肩,看不出神情起伏,“究竟几分真情,几分算计。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探究。反正他想活着,我也想让他活着,如此便是了。”
储位(下)
王庆之一死,宫里平静了几日,只是陛下命李昭德面壁思过,一月之内不许进宫。
我在陛下身边,也像往常一样侍奉笔墨、解说经论。
陛下对《五教章》颇有兴趣,听我讲完其中终教的佛性之说,反问了起来,“众生皆有佛性。晋宋之际的高僧竺道生,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我连连点头,“陛下过目不忘,深得佛法真谛,难怪国师打心底里敬服。”
“你呀!就知道哄我高兴”,陛下嗤笑一声,脸上荡着得意,“你是个不可多得的解经之才,只是佛寺之中男女有别,你若真出家了,倒不如在宫里能一展才干。”
“团儿得陛下怜惜,才能与国师讨论须臾,不知比旁人幸运了多少。不过陛下所言,团儿也深以为意,寺中尼众,每每因女身之故,不能与僧众当面探究佛法。所筑心墙万丈,比之宫中娘子,更是艰难。”
我说得和缓,试探着陛下的反应。
“这么些年,这宫中说话只表三分意的毛病,你倒也学会了,真不如从前敞亮”,陛下虽嘴上责怪着,面容却仍和善,“我知道你心疼她们,可佛门之中,戒律为尊,也不是我这一国之君就能动辄废止的,否则易生大乱。”
我沉下心思,细细揣度陛下的言外之意。
殿外的响动惊醒了尚在细想的我,宫婢来传文昌右相岑长倩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