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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第1页）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开车到高山寺。高山寺离嵯峨野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便到了。车沿着清滝川开进山道，在参道前停下，知道高山信介要来，住持带着一众僧人已经在里参道处迎接。里参道是一段参差的石板山路，两旁竹竿围栏，高大的红枫参天，一旁的石碑刻着“史迹高山寺境内”。

住持领着他们进入石水院，经过院前小径，脱鞋进入本堂，堂前悬挂着后鸟羽上皇所赐的“日出先照高山之寺”绿地黑字金边匾额。住持请他们在此稍作休息。

昨天高山信介告诉她，他小时候曾在高山寺寄名，修炼过一段时间，也算是高山寺的弟子。这座石水院之前在山上的金堂旁，后来搬移到了这半山腰，仿佛悬空一般，举目便被漫山红叶簇拥包围，颇为壮观。

不久僧众端上来斋点，下午住持请他们到遗香庵茶室品茶，茶会过后，又领着林原爱去看了茶园，说道：“明年春天，请务必前来。”

当年荣西和尚渡海入宋，在天台寺学禅，四年后归国，将中国的茶籽带回日本，分赠了部分给明惠上人。明惠上人将茶籽种植在栂尾的山内，而后栂尾高山寺茶分植给宇治，这是宇治茶的起源。日本茶道逐渐兴盛，栂尾高山寺便被称为茶的发祥之地。栂尾被认为是茶的正宗产地，因此只有栂尾产的茶被称为本茶，其他地方的茶则称为非茶。当时的斗茶，便是通过饮茶来分辨本茶和非茶，至今还保留着每年五月摘茶，十一月八日在开山堂举行献茶仪式的传统。

而荣西和尚建立了建仁寺作为禅宗道场，又撰写了《吃茶养生记》，在源实朝患病时献茶进书，受到统治阶级的重视，饮茶得以流行，这便是日本茶道的缘起。之后才有村田珠光、武野绍鸥、千利休的源流。

晚上林原爱和高山信介便被安排在石水院休息，高山信介抱进来一床被褥，铺到原有的被褥旁，说道：“被褥窄，地板硬，怕你滚下来。”

林原爱看着他给自己叠床铺被。

打理好床铺后，高山信介对她说：“我今天不和你睡，我要和师父师兄们打坐。”

林原爱拉住他的手。

高山信介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有点。”

没想到她会承认，高山信介的声音一下子就低哑了：“你要让我破戒了，爱。”

高山信介还是安顿她睡下后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林原爱醒来时，推开窗看到的是在庭院劈柴的高山信介，不禁以为自己没睡醒。

但高山信介确实正穿着粗布衣服，劈好的柴火已经堆得老高。见她起来，便走到窗边，对她说：“醒了？大家都吃过早饭了，我去给你盛碗粥来。”

不一会高山信介便端着一碗白粥和几样小菜进房间来，林原爱看着他：“你在这里劈柴？”

“是啊。”高山信介不在意地说，“我每年都要来这里修行些时间，就是扫地、劈柴、做些杂活，修理屋舍。”

这又是林原爱意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些事情？”

“这有什么不会做的？又不难。从小就做的。”

“你平时怎么不做？”

高山信介好笑地看着她：“我平时为什么要做？我每天都去打扫、做饭，还养着那么些佣人做什么？”

林原爱撇了撇嘴：“我以为你不会做的嘛。”

高山信介捏了捏她的脸颊：“放心，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都不会让你做。有我在，还饿不着你。”

林原爱确实感到有点被宠到了。她摊开双手：“那还行。我可是个动手废物。”

“这我还不知道？快吃吧，粥要冷了。”

林原爱于是坐下来喝粥。等她吃完高山信介再把食案端走。

林原爱靠在门边看着高山信介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想不到平日里高居千万人之上的高山信介居然能耐得下心性来做这等琐事。她自己是不喜做这些事的。她还记得在台北时，筱原俊哉第一次上她的公寓，那惊讶的表情，随后他默默地进屋帮她收拾清理。后来会住下，恐怕也多是出于这个原因吧。她还一度为房间过于整洁而苦恼，阻止他打扫，让他十分困惑。

“我小时候就狂得很。七八岁的时候，被我家老爷子痛打了一顿，扔来了这里。我在这里住了大半年。”高山信介说，“后来，他亲自过来把我接回去。”

林原爱笑了，看来，老的还是没有拗过小的啊。

“你们高山家的人，都是这样吗？”

“怎样？”

脾气大，性子高傲，行事□□，不听人言，雷霆作风。在嵯峨野内和民间，都是有名且公认的。

“‘日出高山，言出必行。’这是高山家族的家训。从小父亲就是这么教育我的。‘自己说出口的话，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这是高山家族的尊严所在。’为了这份尊严，父亲和家族里的人，哪怕是在我小的时候，也都不会折辱我。也极少命令我，因为高山家的人，从来都是命令别人，而不是听命于人的。你们中国人不也说‘刑不上大夫’、‘士可杀，不可辱’吗？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的，头颅可以断，但气节却不能受辱。也许是因为一直受着这样的教育，高山家族的人都显得锋芒毕露，不像其他人那么性格温和吧。”

“我说呢，你和你父亲都那么强势……”

高山家康和高山信介，作为嵯峨野高山家族当今老少两代掌权人，他们的强势威严是不容置疑的，连筱原君主和其他家老都会避其锋芒，不敢轻易挑起与高山家族的矛盾。不过说起来，自他们相识至今，高山信介对她，却是没有多少强势作风的。虽然她能明显感受到他强势的性格，但他对她却是始终保持着绅士风度，时时尊重，处处体贴，只要她不喜的，他就决不勉强，倒是个温柔的情人。林原爱当然也知道，她并没有改变高山信介，又或者说，她是改变了高山信介，她将名为爱情的情感嵌进了高山信介那颗高傲的心脏，从而改变了他原本的人格组成部分，但这份柔情，却仅限定对待林原爱个人，而没有改变他对其他人的行事作风，甚至有可能，使他对其他人更加残酷了，当他们伤害到林原爱时。

林原爱又问：“你小时候在这里做什么？”

“和师兄们一样。不过我不念经，有时候和他们打架。”高山信介回答。

林原爱笑，现在他们看起来却是感情很好。她问：“你打赢了吗？”

“打着打着就赢了，想赢就会赢的。”

林原爱抱着膝盖笑，高山信介一看就是个从小狠烈的。他是全然阳光的，尽管这暴烈的光芒下或许会有残酷的阴影，但他对于自己、对于自己的存在却是没有任何疑问的。他有着健盛的生命力，又活得相当高雅，继承了千年贵族流传下来的传统，却完美地避开了那个阶层矫揉造作的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