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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火(第1页)

自从霍羲桀占领粤北又挥师北上之后,司徒启的眉头就始终没有松懈下来过,终日紧紧地锁成一团,那眼下的淤青也逐渐地重了起来,日夜操劳忧心之间,也不免添了一些心痛之症,偏生他向来逞强好胜,竟也不延医问药,只自己强撑着,那病情也未见减退多少,反而日渐加深加重起来,惹得司徒启整日里都焦躁困乏不堪,逢人便是满脸的阴气。

这一日,他正在自己的府中看着前线里探子的秘报,打开看了几下,那心上的火气就又噗噗通通地顶了上来,他把手里面的秘报扔地老远,嘴里唾道:“一群废物!这么多天了,一点半点有用的东西都弄不到,问什么都是不知道不知道,让他们且等着,早晚有一天……”话才说了一半,他就扶着桌案开始阵阵喘息,那心口也慢慢痛了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司徒烨忙上来替司徒启倒茶捶背,口里劝解道:“父亲莫急,当心再伤了身体,眼下咱们大业未成,可不能先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否则这么些年的筹谋岂非白费了?”

司徒启不住冷笑:“生气?我哪里能不生气?王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端端的非要去斋戒,他倒是躲了个清净,把那烂摊子全都扔给了我!好容易才用霍羲桀把苏见林的叛军收拾了,现下又把山东和燕地的烂摊子全都甩手给了我!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清闲!”

司徒烨好言相劝道:“父亲也别这么想,说不定陛下是看中了父亲调度将士和决胜千里之外的能力,才又对父亲委以重任的。”

司徒启连连叹气,满目疲惫,整个人登时颓软了下来:“你也别说这些话来安慰我了,什么委以重任?分明就是想要我和霍羲桀来互相牵制,王珩他好自己坐山观虎斗,最好我和霍羲桀两个两败俱伤,他就既得了天下又得了太平。从前也是我太行毒了些,把王珩逼到绝境上了,现在他敢这样作势反咬咱们,焉知不是当年咱们做事太拖沓之故?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直接下死手,一了百了……”

司徒烨连忙制止道:“父亲!这话可说不得!谁知王珩和霍羲桀在这府上有没有眼线?若是被人听取去了可就完了。”

司徒启靠坐在椅子上,眼角眉梢虽俱是疲态,却仍旧是高傲神气的:“那又怎样?这府上的探子细作还少了么?多听一句少听一句原是不打紧的。我如今只盼望着那霍羲桀在齐鲁能安安分分地打打仗,别再给我惹什么幺蛾子才好!”

司徒烨听到“霍羲桀”三个字,不免又是一阵深叹:“霍羲桀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行事诡秘捉摸不透,鬼魅修罗一样的人物,简直是防不胜防。咱们好几次都吃了他的暗亏,派过去的探子也消失地莫名其妙,此人不除,只怕咱们注定惶惶终日、寝食难安。”

这种话司徒启早已听了不下千百次,其实依着司徒启的脾气和心肠,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机会可以除去霍羲桀,他又怎么会迟迟按兵不动?卫仲松贵为国丈、曾经的慕容士族更是当朝第一士族权贵,他也是说杀就杀毫不手软,更何况一个霍羲桀?他不是不杀,只是实在不知应该如何杀?霍羲桀手握重兵身边高手如云,他自己更是万夫莫敌骁勇如神,加之霍羲桀极擅谋略功于心计,司徒启每每派人过去潜伏,可那潜伏的人却总是不到半月便莫名销声匿迹,如此心细狠辣之人,哪里是说杀就能杀的?

百转千回过后,他也只有在心里狠狠叹息,然后愤愤地沉默下来,翻动着前面被王珩批阅过的奏章,翻着翻着,他的眼神骤然收紧,将手里的奏章“嗒”地一放,面色越来越凝重起来,直似那积满了灰的桌案一般,尽是暗色弥漫。

司徒烨见司徒启神色有异,便上前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司徒启抬头,沉沉道:“你记得在你小时候,为父曾经和赵伦祁一起弹劾过慕容士族么?”

司徒烨闻听“慕容士族”,不由得纳罕:“那慕容士族已经被灭族十多年了,父亲怎么平白无故提起这么个事情?”

司徒启看着面前奏章上朱红的字迹,笑得深不见底:“当年慕容士族如日中天,势力根深蒂固牢不可破,让我在朝中屡次受辱受挫,我才发了狠心要除掉这一干人。当时灭族时,陛下的生母慕容贵妃和舅舅慕容渊均被剿杀,陛下虽面上不说,可心里一直惦记着,为此,每每要写到慕容贵妃和慕容渊的名讳时,陛下都会只写一半。譬如那个‘渊’字,他就会省略掉那个三点水只写右边,以示追思悼亡,这个习惯陛下保持了数年,从未例外。可你来看这里,这封奏折上的‘渊’字,陛下却没有去掉那个三点水,而是写了一个完整的渊,这实在是太过蹊跷。”

司徒烨上前一看,果然见得那奏章上用朱笔端端正正地写着“渊”字,一笔也没减去。他也不知作何解释,只能蹙眉道:“难不成是陛下一时浑忘了?”

司徒启摇头,决然道:“绝不会,一个维持了数年的习惯,怎么会说变就变?此事当中必然有蹊跷……或者,批阅奏章的人更本就不是陛下,而是另有其人。”

司徒烨略一思索,随即惊诧道:“父亲是说……卫皇后?她一介女流,陛下怎么会将国事交给她处理?况且太医院那边也没有传出陛下病重的消息,这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把朝堂之事假手于他人呢?”

司徒启将手指一下下地扣在坚实的桌面上,沉沉道:“王珩那样谨慎的一个人,只要他还有半点心力,就绝对不会将朝堂之事假手他人。如此看来,他的身子一定是坏到了极处了,他万不得已才让卫皇后替他打理国事。怪不得,我就说王珩和卫昤安好端端的搞什么斋戒?原来名为斋戒,实则在避人耳目,免得让天下人发现了王珩病重的事实,再引起各方的异动。”

司徒烨仍旧踌躇:“仅凭一个字就做此论断,会否太过武断?”

司徒启眸中凉意森森,唇边的笑却还停在那里:“或许,咱们可以试一试呢?若是真的,咱们可就不必再等下去了。”

是夜,昤安知道三更过后才刚刚批阅完了奏折,全身的骨头都在喀喀作响,整个人从头到脚俱是疲软的,正欲到那铺了鹅羽软垫的长塌上躺一躺,就听到那边刘苌进来的声音,她疲惫一笑,道:“公公这么晚了还没睡?”

刘苌行礼,嘴里叹道:“娘娘还未歇下,奴才又怎么敢先休息呢?最近您总是整日劳碌,那眼睛底下的淤青眼瞧着又大了一圈。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嘴上虽不说,可心底里却是最心疼娘娘的,偏生娘娘您半分也不爱惜自己,日日都批奏折到三更天以后才肯睡觉。”

昤安坐在榻上笑道:“陛下既将国事托付于我,那本宫自然要勤勤恳恳,也不过是少睡片刻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公公不必放在心上,”她话锋一转,道,“陛下今日怎么样?可有好些?”

刘苌只是叹气:“这都十月里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陛下本就是极畏寒的体质,如今就算不下床,也要盖着冬天的被子身上才能热乎一些。今天陛下也就清醒了三个时辰,其他时候也全在昏睡,奴才有时候真的怕……”

昤安愕然,心猛地一跳:“孔真不是在为陛下日夜问诊吗?为何陛下的身子还是这样越来越坏?”

刘苌无奈道:“陛下的身子本就已经坏透了,孔真这些日子全力救治,睡得也不比娘娘多多少,听他说,他已经用了最重的药来吊着了,接下来……恐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一步看一步,字字诛心,原来如此。

她蓦然凌冽了气息,觉得自己满心满肺皆是痛的苦的,没有半分的地方可以由得自己恣意倾泻这份苦楚和落寞。她不敢对王珩说,不能对旁人说,只能自己默默呢喃,独自承受这泼天的风雨和喧嚣。

忽然地,原本安静的周遭忽得嘈杂了起来,像是铁匠打出了漫天的火树银花一样,忽然地就淅淅沥沥地滴漏出了无数的喧闹和光亮出来。那混乱驳杂地声音越来越大,直似要将屋顶掀翻似的,不只是哪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嚯”地划破了夜空。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昤安几乎是从坐榻之上跌坐了下来,先是跌跌撞撞地摔倒了桌案之前,然后被刘苌慌慌张张地搀扶起来往王珩的床榻边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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