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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嘉(第1页)

明妃本低着头惶惶不安地坐在那里,突然一听王珩叫自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猛地直起腰板来,对着王珩挤出一个半是尴尬半是明媚的笑容来:“陛下说的自然是对的,皇后是咱们的主子,咱们自然是事事都要依着皇后的。”

王珩勾勾唇角,那唇边的情绪不知道是温和还是冷漠,反而像一个惺忪的剪影,让人看得莫名地紧张。

他看着明妃,嘴里淡淡道:“哦?是么?朕前些日子不慎坠马的时候,你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地坏了规矩,为正宫规,皇后罚了你一百个巴掌,你是否因此心生了不满或者怨恨呢?”

明妃闻言吓得一哆嗦,忙从座位上跳起来跪下道:“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您不是一向最最了解臣妾的吗?臣妾直肠直肚惯了,有什么话都憋不住,或许是哪里言语不当让皇后娘娘误会了。其实一直以来,臣妾心里都是极尊敬皇后娘娘的,娘娘责罚臣妾也都是应该的,臣妾……不敢怨恨。”

坐在明妃下首的徽贵嫔听到明妃此言,一个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明妃娘娘还真是会说话,我倒不知道,明妃娘娘原来如此地尊敬皇后,倒真是教嫔妾开了眼界呢!”

明妃愤愤地回过头去,刚说了一个“你”字,转念想到王珩就在跟前,便也不好发作,只能闷闷地转过头来,却对上了王珩冷冷的一双眼睛,她不禁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旋即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王珩。

昤安手捧着热茶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出闹剧,那清清淡淡的眼神让明妃莫名地懊恼,更莫名地害怕,她只想立刻化成一缕烟从殿里飘出去,免得再受着这样的折磨。

王珩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妃,眼里的情绪渐渐从冷漠变成了失望,他不欲再和明妃纠缠,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进来”,随即就有小太监手捧一个漆盒慢慢地走了进来。明妃跪在晗元殿松软的地毯之上,却只觉得如跪在刀尖上一般,与此相伴的,还有王珩沉沉的声音“明妃,你看看,这盒子里头的东西你可认得?”

明妃迟迟疑疑地掀开漆盒,发髻上的累累金珠登时便开始惊悚地跳动起来,更加称地她的脸面如宣纸,血色全无。明妃清了清嗓子,干涩道:“臣妾不认识,也从没见过。”

王珩沉了神色,慢慢地走下去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众人的眼神一时皆在那盒子里的东西上,正欲细细看时,却听到“叮铃叮铃”的响声,再一看,竟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铜质风铃,那东西甚是小巧可爱,原不是北方人惯用的样式。还是祈鸳的眼睛最最厉害,一眼便辨别了出来,道:“这风铃做得这样小巧细致,应当不是北方人的手笔,倒像是皇后娘娘的家乡金陵的样式,只是……着风铃上怎么斑斑点点的,竟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王珩并不答,只是把风铃绕在指尖,叮铃叮铃地来回摇着,每摇一下,明妃的脸就又白上一分,到最后,简直是如墙灰一样死寂的白,到这时,王珩才缓缓对明妃道:“明妃,妤妃问你呢,这风铃上怎么斑斑点点的?竟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明妃此刻已然溃不成军,她双手扣着地,头软软地耷拉了下去,她颤颤地张开嘴唇想要说一两句什么,却无奈喉咙已一片干涩颤抖,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王珩见她不说话,便对着殿外厉声唤道:“你的主子不愿意说,那便由你来说罢。”

随着话音走出来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岁上下的宫女,昤安认得她,她是明妃身边的第一心腹宫女兰香。这兰香低着头慢慢走到王珩身边跪下,嘴上带着哭腔道:“奴婢给陛下请安,给各位主子请安。”

明妃本耷拉着脑袋,此刻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直直地回过头去,却在见到兰香的那一刻直接跌在了地上,就像是一头终于耗尽力气的兽。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晃晃悠悠地指着兰香,双唇颤抖不已,最终却只发出了几个模糊的字音来:“你……你怎么会……啊?”

兰香跪行到明妃面前,端端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缩回去道:“娘娘,奴婢对不住您,可……可您要害的是皇后娘娘啊,那是一朝的国母,身份不同于旁人。如今这件事就东窗事发了,奴婢实在是熬不住了……奴婢怕如果不说出实情,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明妃听着兰香的话,登时勃然大怒,冲过去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嘴里怒骂道:“贱人!你现在要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的身上是么?好个吃里扒外的贱人!用纸鸢引诱皇后、在木桥上做手脚可都是你的主意!你现在竟然要全部赖在我的头上!”

兰香捂住脸颊,一脸不可置信地往后嗫嚅着推过去,眼睛里登时就有泪落下来,只听她萧瑟的声音比那外头的秋风还要凉上几分:“娘娘,奴婢对您百依百顺,为您鞍前马后,现在您却要把一切都栽赃到奴婢的头上,您于心何忍?这用纸鸢引诱皇后、在木桥上做手脚,还有毁尸灭迹销毁证据,这不都是娘娘您的手笔吗?奴婢何时出过这样阴毒的主意?您要对付的可是皇后娘娘,奴婢哪里有这个胆子去出谋划策呢?奴婢真是后悔!不该一时鬼迷心窍替您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好皇后如今平安无虞,否则奴婢就是一头碰死也赎不回这罪过啊。”

兰香哭得凄凄惨惨切切,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只听她把头磕了又磕,后朗声道:“启禀陛下,启禀皇后,其实明妃娘娘自打皇后娘娘被册封的那一天起就对娘娘有诸多的不满,说娘娘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不配做皇后,说皇后就会用狐媚手段来魅惑陛下。尽管皇后前前后后用了不少的法子来安定后宫,明妃却都不买娘娘的账,反而对皇后反心益盛。就在上次,皇后因为明妃在授章殿大吵大闹有失体统,便罚了明妃一百个耳光,就因为这件事,明妃恨毒了皇后,誓要除之后快并且取而代之,她左思右想,想起皇后娘娘不熟悉水性,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个毒计,她知道皇后喜欢纸鸢,就要奴婢出宫采买金陵的纸鸢来放到天上,以勾起皇后的思乡之情,陛下手里的风铃就是原本系在纸鸢之上的,只是方才在烧毁的时候经火炙烤有些变形。明妃还特地嘱咐了奴婢一定要从太液池西花园把纸鸢放起,这样就可以引得皇后过桥,并且让皇后落入水中。”

昤安在高坐之上一句一句听着,却觉得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恐怖,像是晚上透过窗,总会看到一些光怪陆离又纠缠不清的景象,激起人对于黑暗最原始的恐惧。她掩饰着喝下一口已经变温的茶水,问道:“那桥上的窟窿呢?也是你们提前做好的?”

兰香叩首道:“正是,是明妃派人提前做好的,就在昨天晚上,目的就是今日一早引得娘娘落水,明妃知道太液池旁边戍守的侍卫少,想要等侍卫前来搭救娘娘是万万等不及的,如此一来,她就算准了娘娘会毙命在太液池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好娘娘福大命大,有魏美人从旁经过救了娘娘,还好娘娘平安,奴婢也算没有造孽了。”

昤安看着兰香的眼睛,沉沉道:“你是明妃的心腹宫女,为什么要出卖你的主子?还有,你分明已经依着明妃的吩咐开始毁尸灭迹了,为什么做到一半又突然停下来?”

兰香抽泣着,哭得十分楚楚动人:“因为奴婢怕啊!皇后娘娘请细想,明妃已经对您起了杀心了,一次不成,一定还会有另一次,一次复一次,奴婢就永远都是她的扯线木偶,永远都要替她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奴婢实在是怕,怕有一天会东窗事发连累奴婢的家人,也怕有一天明妃会要了奴婢的命来杀人灭口!奴婢烧着那些纸鸢,边烧边念佛,越念却越害怕,奴婢实在不愿如此惶惶不安地过日子,奴婢也不能看和明妃再这么错下去,所以奴婢迷途知返,带了这还没有被烧毁的风铃还有那些纸鸢的残骸去见了陛下,向陛下说明了原委,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看在奴婢迷途知返的份儿上,饶奴婢死罪,从轻发落!”

明妃此刻已然成了一滩糊在地上的泥,眼睛里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外渗,没人看的清她在想什么,只看到她的身影如同秋天的黄叶一样,慢慢地腌臜下去,最后就成了那么皱皱巴巴的一片,扭扭曲曲地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听到王珩的声音在她的头上来回飘着,似是要极力地找到一个依附点:“明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么?”

明妃并没有理睬王珩,她只是静静地蜷缩在当地,眼神戏谑而淡漠地凝视着地毯上凤穿牡丹的刺绣图案,像是自己也成了那些牡丹中的一朵。

王珩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无话可说了,便转身回到了正位之上,眼中难掩疏离和失望,他静默一瞬,随即道:“明妃,你骄纵跋扈,行为乖张,不择手段,陷害皇后,如此失德失行,实在不配为妃。朕念在你母家的份上,不会取你性命,从即日起,褫夺明妃温氏的封号,废其为庶人,幽居安宁殿,非诏不得出。”

安静,那样空洞而硕大的安静,像是一个梦魇的人骤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突然地,像是一个沉睡的人乍然间醒了过来,明妃的喉咙间骤然发出了极其亮烈刺耳的笑声,火辣辣、脆生生、荡悠悠,如一股烟似的,突突地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里窜去。

随着这笑声的扩大,她慢慢从地上支撑着站了起来,眼神飘忽动荡,也没有一个焦点,嘴里发出的凄厉的声音是所有人都没有听到过的决绝和悲怆:“疯子!你们全都是一群疯子!王珩是,卫昤安是,齐香兰是,还有我!我温意嘉更是!你们知道么?其实啊,咱们原本都不是疯子,是在这皇宫里面,渐渐地熬成了一个披着人皮却说着鬼话的疯子!什么帝后什么嫔妃?说到底,咱们都只是一群同病相怜的疯子罢了!”

她突然停下来,脸上又有了戚戚的神色,像极了瑟缩在风里的一颗娇蕊,那癫狂的神情也慢慢变得温柔起来,她整个人都柔软了下去,慢慢跪在王珩的面前,用自己娇蕊般的目光对上王珩颤栗的双眸,她笑着,痴痴道:“陛下,您说要褫夺臣妾的封号……那……那还您记得臣妾的封号是怎么来的么?那一日,您在桃树下遥遥见了一眼臣妾,您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臣妾就是那个宜其室家,您还说,臣妾的笑比那一树的桃夭还要明媚,还要亮烈,所以您选了明这个字作为臣妾的封号,”她跪在那里,冲着王珩遥遥伸出手来,似是在摸索着一份她久违的温暖,“陛下……虽说咱们都不是当初的人了,可若是日后陛下愿意记起我,还是记得当初的我罢,如今的我,陛下能忘,还是尽量忘了罢!”

王珩的脸上迷迷蒙蒙的一片,错愕、失神、惆怅、悲痛、感慨,几种复杂的情绪慢慢揉成一道浅浅的光,打在王珩苍白的脸上,像是一个悲凉的梦境,从上到下,慢慢地罩住了他。

温意嘉含着恍惚而醇厚的笑意,慢慢向后面退去,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应该怎样阻拦她。

她向后款款退去,直到退到兰香身畔时,她才骤然地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根尖细的簪子,狠狠地刺进了兰香的脖子,那是很快的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呆愣在了当地,当殿里的女人们开始尖叫的时候,兰香的血已经诡艳地喷射了出来。随后,是兰香“扑突”一声倒在地上的声音,她还尤自睁着眼睛,眼睛里还是临死之前凄惶的神色,像是看不透看不懂一般懵懂地睁着双眼,却已然呼吸全无。

殿外的侍卫们听到动静,很快就抽出刀齐刷刷地进了殿里,那刷刷刷的刀出鞘的声音极其利落,带着森凉的寒意和栗栗的余音,霎时间,只看到无数的寒光炸开在了殿中,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温意嘉,就是在这样一片凌冽的寒光之中自裁而亡的。或者说,是她自己把自己的脖子撞向了那一片寒光,然后“轰”的一声,那片寒光消失了,换了另一股喷薄而出的血树桃花。

温意嘉在气绝的时候,是对着卫昤安的。昤安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当时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戏谑,那样张狂,那样的刻骨铭心又那样地漫不经心,好像是一个胜利者在嘲笑一个失败者的痴傻和无能。

昤安穿过那一片目光,明明白白地从那里头看到了一句话。

“你和我一样,都不过是个疯子罢了。”

她木木地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呆呆地接受了那一个目光。

耳边,是妃嫔们炸裂开来的尖叫声,声声阵阵,如缕不绝。

庆业十四年十月二十五,明妃温氏因罪自裁于晗元殿正殿,终年二十一岁,以贵嫔之礼葬于裕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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