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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第1页）

（一）

“宋尔，你小时候总爱坐在村口的大榕树上，我也喜欢坐在你身边，陪着你发呆，空想，即使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时候我妈妈总爱跟我提起我爸爸，说他以前多么厉害多么伟大，又让我以后一定要像他那样，成为一个奉献者，像我父亲一样。你了解我，我教给过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我又怎么会舍得让自己涉险。我曾告诉我其实你有些恨你的父亲，即便他是一个大英雄，可那又怎么样，他还是碍了我的路。我绝对不可能让一个素未谋面的所谓的父亲毁了我的人生，说毁了可能有点太过，我不会让他和我妈来操控我的人生。得知我报医科大的时候，我妈哭着喊着要我重新念，或许她知道这对我没有用，又挂了绳子想上吊。我知道这只是他逼我就范的手段，所以我就在一边看着她，一边收拾自己去上大学的东西。她知道这对我也不管用了，就下来靠着墙哭，喊我爸的名字，说对不起他，养了我这么个白眼狼。可是她怎么不想想，她违背我意愿的时候，整天给我灌输让我继承父亲遗志这些话的时候，也已经对不起我了。我为什么又要成为她人生中自我奉献的祭品呢？”

（二）

后来护士还是把那个爷爷分开了，打了一针镇定就死死睡了过去，老奶奶也被人拉走了，估计是直接运到了火葬场。宋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回想起老人离世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人不是一下子就离开的，从生到死，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处理好李奶奶的事，他们学校也就赶紧组织学生离开了。路上，学生们走着还在讨论刚才的事情，说着一些感怀的话语。大部队零零散散，宋尔被裹挟在其中，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踢着脚底下的石子。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宋尔抬头看过去，是许淮。

“你怎么在这儿？”宋尔停下来，把他带离班里的队伍。

“刚演出完。”许淮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浩浩荡荡的。”

“敬老院。”宋尔说，“敬老院里有一个老人去世了。”

许淮听到这个愣了一下，应该是觉得她被吓到了，就笨拙地安慰：“都会有这一天的。”

“我知道。”宋尔点点头，随即扬起一个很大的笑容，“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坐你的车了。”

听到她这么说，许淮显然很高兴，笑容都浓重了几分，笑容久久合不上，她都怕他嘴抽筋了。宋尔这次老老实实地戴上了头盔，睁大眼睛看着澄州一闪而过的风景，空间被挤压成斑驳的缩影，就好像，她的时间被无限延长了。

这次他们有很长的时间，许淮带着她逛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许淮在一个小巷子里停下，要带她去吃点东西。那是个吃下午茶的小店，台上有穿旗袍的姑娘和长袍马褂的老先生，用温柔的声调配合着二胡唱着《水漫金山》。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些老人，或者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们两个倒和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一头红毛的许淮。

“你平常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会来。”许淮说，“不过最近不太有时间了，我报了一个雅思的培训班，下周就开课，估计以后来找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宋尔笑了笑，像是很欣慰他的选择一样：“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许淮释怀地笑了笑，“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今天一早就跟他们坦白了，他们很支持我的选择。只不过时间压的太紧了，考完雅思，我就要接着考音乐学院。荒废了这么多年的英语，要拾起来还真不容易。你英语怎么样，要不教教我？”

其实他的英语还是很有底子的，毕竟他还有很多歌是用全英文写的，水平绝对在一般以上。宋尔耸了耸肩膀，直截了当地拒绝：“我没时间，而且我学的是应试英语，你要学的是应用英语，不一样。”

许淮点点头，开始用手指剥瓜子，嘴上跟着台上的人轻轻唱着。宋尔这才发现，他唱起这种戏腔来也很好听，起承转合，像是话本子里的文弱书生，和他这身造型很违和。即便宋尔对音乐这方面没什么造诣，但还是能看出来他是有天赋的，而且天赋很高。

唱完这一段，许淮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牵着她的手到桌前，把左手里的一把瓜子仁都倒在了她掌心。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许淮，他还在专心地看着台上，宋尔也和他一起，眼神滞留在台上，嘴角弯弯的，看着很开心。

后来好几天，宋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许淮混在一起，甚至还逃了很多课，坐着他的车在这个城市里像无头苍蝇一样绕圈，或者去看他的演出。许淮还有很多粉丝，他的场子总是座无虚席，还有人来找他要签名。宋尔也问过他，他想要的成功到底是什么样的。许淮说，我十六岁来的澄州，今年二十一了，五年时间才换来在澄州的这些名气，但我不想只在澄州，我想我的歌，传遍大街小巷。

这是许淮的路。宋尔一直在想，自己的路该是什么样的，她没什么爱好，也实在没什么说得上的梦想。但总归宋尔知道，她的路不在学校。

后来有一次，她跟许淮从酒吧出来，那天刚下过小雨，春风还有点冷，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许淮很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适，什么都没说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兜头给她罩了上去。

宋尔从他的外套里钻出来，刚露出眼睛，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宋卓。他看见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讶异，他又看了看宋尔身边的许淮，眼睛瞪得更圆了。

“姐，你……”

宋尔倒是没他那反应，走到他跟前介绍起来：“这是许淮，我朋友。”

转过头，又跟许淮说：“宋卓，我弟，亲的。”

许淮穿着白色T恤，对着宋卓大方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的白牙：“你好啊，我叫许淮，许多的许，江淮的淮。”

宋卓的表情显然僵在了脸上，只出于礼貌对他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就又把眼神挪到了宋尔身上：“姐，你班主任给家里打电话了，说你最近总是逃课，爸妈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刚从你学校回来，你最近都逃课去哪了？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高考了。”

“你最近越来越像陈邶风了。”宋尔笑了一下，往后指了指许淮，“我最近都跟他在一起，你不用担心。”

宋卓难得对她的语气不太好，转过头一撇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陈邶风才不舍得说你呢。姐，他回来看见你现在这样会不开心的。”

听完宋卓的话，宋尔很不解地歪了一下头：“为什么他不开心？是因为我没满足他的期待吗？宋卓，他不会这样的。”

“姐，我只是想要你好好，你成绩本来就好，别这样耽误自己的未来行吗？”宋卓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回去吧……”

宋尔盯着他看了一阵，在想，还在一年前，她对这个弟弟好像实在没有什么感情。宋卓对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是为什么，她会为了这些素未谋面的家人千里迢迢地从祁镇来了澄州，现在她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宋卓，我不想回去了。”宋尔说，对上宋卓惊讶又失望的眼神，实在不明白他的失望是从何而来。

宋卓又问，不过这次的矛头指向了许淮：“姐，你是因为他吗？”

宋尔摇了摇头，表情真挚，“不因为谁，我不想去了就是不想去了。”

宋卓看着宋尔，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她不是在说谎，也没有替谁维护什么，就是因为不想去了。可是她怎么就忽然这样了呢，在以前不还是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