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Z中文网

3Z中文网>繁花尘埃 > 第49章 祖孙扳罾(第1页)

第49章 祖孙扳罾(第1页)

这天一早,柳氏又进佛堂拜佛。香娥昨夜生了个儿子,柳氏为她欢喜,又为她担忧,担心孩子将来会不会开口?她在菩萨前焚香磕头,向菩萨祈祷:“观音娘娘大慈大悲,救救苦命女人香娥吧,让俚倪子能开口。”她伏在地上接连磕头,在她抬起头时,恍惚看见菩萨睁开佛眼,朝她闪过一丝笑颜。她顿时惊喜,连忙又伏地磕头,嘴里念道:“菩萨真显灵,香娥会一辈子敬菩萨,菩萨保佑香娥吧。”

柳氏出门去香娥家里,两个哑巴孩子见她登门,笑嘻嘻把她迎进自己娘的房里。香娥躺在床上,根生在床边坐着,香娥见了柳氏要坐起来,柳氏连忙把她扶住,问她说:“倷身体阿适意啊?”香娥说:“婶婶啊,谢谢倷特为来,我身体蛮适意。”她把身边蜡烛包里的婴儿,抱给柳氏看。

柳氏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婴儿,笑着对香娥和根生说:“小倌灵格,真标致。”根生在旁叹气道:“弗晓得阿会开口?”柳氏看出了他的满脸忧愁,安慰他说:“放宽心么哉,菩萨会显灵格。”她没敢把刚才菩萨显灵的事说出来,只对香娥说:“我刚替倷求过菩萨。”

香娥激动地说:“多谢婶婶,倷日日替我求菩萨。”接着说道:“婶婶啊,小倌要是真会开口,我要让小倌,认倷做干亲娘,倷说阿好?”柳氏笑道:“蛮好啘,我多一个干孙子哉。”

柳氏和夫妻俩说笑一会,然后要告辞,根生把她送出房门,柳氏低声对他说:“香娥也作孽,倷要多体贴点。”根生说:“我多请几日假,一定服侍好俚。婶婶放心么哉,就是小倌将来弗会开口,我也弗闹哉。宝生教我道理,我已经懂哉,再闹也弗是人哉。”柳氏终于放下心,点头说道:“应当实介,一家人家最要紧,夫妻道里和和睦睦、客客气气。”说完后出了门。

农忙过后,采茧子的时刻到了。黄纪元把二只栲栳拿进蚕房,柳氏也跟进蚕房里,俩人把茧子一只只从蚕山上采下来。海福和海珍也来相帮,俩人嘻嘻哈哈,比谁采的茧子大。黄家好多年没养蚕了,今年的蚕茧特别好,几乎没有薄皮茧,黄斑茧和脓茧。一张蚕种采了满满二栲栳茧子。

养了一季蚕,又经过一个农忙,黄纪元渐感体力不支,全家人都劝他别再下田,在家里喂喂猪就行了。黄纪元嘴里答应,可是歇在家里,他也闲不住。只见房前房后的空地上,都是他种的东西,有黄瓜、南瓜,还有长豇豆、茄子。他自己种烟叶,还种了几株洋金花。那洋金花的茎秆粗壮又高大,开出的花是白色的,像孩子们玩的喇叭那么大。海福很新奇,想采一朵花玩。黄纪元厉声把他喝住,告诉他说这花碰不得,它的毒性很强,鸡鸭吃了会即刻死掉。

海福见祖父把洋金花采下后,在太阳底下晒干。然后在烤烟叶时,把洋金花也烤得焦黄。又见他拿出一只陶瓮,把烤好的烟叶切碎,然后把洋金花切碎掺在一起,再朝上面喷一口烧酒,然后揉搓一会,把它们存放进陶瓮里,把盖口密封住。海福长大后才明白,洋金花的学名叫曼陀罗,可以入药,祖父有哮喘病,但舍不得看郎中,同村里的其他老人一样,他们一辈子不上医院。他在冬季犯病时,就是靠吸掺了洋金花的烟,来镇咳平喘的。

这一日早上,黄纪元又想去出工,金生把他喝住了,海祥和海林也上前,把他手里的锄头夺下来。黄纪元对他们说:“我歇勒屋里,实在呒事体做。”金生说:“呒没事体做,领海福到茶馆里去听书。”黄纪元有些不情愿,柳氏和彩凤也一阵劝说,他只得点头,在出门时说:“中饭等我来烧,我听一场书就转来。”

祖孙二人来到蒋墩,同往常一样,进茶馆前先买根“油炸桧”。海福坐在茶桌上无心听书,一边吃着“油炸桧”,一边注视着飞进飞出的燕子。

听完一场书后,祖孙俩走出茶馆。他俩来到了一个肉铺前,黄纪元说道:“替我斩半斤精肉。”卖肉的人说:“老伯伯:别人家买肉,要连精带壮,倷哪哈只要精肉?”黄纪元笑了笑,指着海福说:“伲孙子是上海小倌,俚吃得精细。”卖肉人望一眼上海小倌,然后朝砧板上一刀斩下去,斩了一块精肉后,把肉往秤钩上一钩,抬起秤杆和秤砣,望了一眼秤星,嘴里忙说:“啊唷,六两半哉。”黄纪元说:“多就多点么哉。”黄纪元付过钱后,卖肉人拿一根稻草扎了那块肉,然后递到他手里。祖孙二人离开肉铺,海福从祖父里拎过那块肉,喜滋滋地踏上回家的路。

黄纪元到家时,顺手在门口的空地上摘几只茄子,然后进家门。海福把手里的肉拎给祖母看,柳氏笑着说:“今朝哪哈想着买肉哉?又是大开销啘。”海福跟在祖父屁股后,见他进了灶头间,先把肉和茄子洗干净,在砧板上把肉切成薄片后,放少许酱油和盐,再加上黄酒和姜片。

柳氏进来烧火,先把米倒进镬里,又在饭镬里放一副蒸架,把茄子和一碗精肉放到蒸架上,等到饭煮熟的时候,上面蒸的东西也熟了。

饭菜上桌时,金生一家也回来了。海林望一眼桌上的几样菜,面露喜色地说:“今朝又是好小菜啘!”海珍也欣喜,她和海福一样,最喜欢吃蒸精肉和蒸茄子。黄纪元做蒸茄子很讲究,鲜嫩的白茄子一定要在饭镬上蒸,饭的香气能渗进茄子里,蒸熟的茄子一丝丝撕开后,要放入姜丝和盐,再用滚油一淋,端上饭桌时香气四溢。

海林最喜欢吃肉,可是吃了两片,便不敢再吃。他知道这是海福的特权,其次轮到海珍,可是他的两眼,还是紧盯着那碗肉。黄纪元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再让倷吃两片,今朝多斫一篰草,阿好?”海林听了有些不情愿,可是想了想后,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说道:“好格。”马上夹了两片肉,一下放进嘴里。海福和海珍朝他笑,彩凤拍他一下,说道:“倷独晓得贪嘴。”

黄纪元在饭后说,下午想去出工,金生马上说:“倷歇歇么哉!”黄纪元回答说:“歇勒屋里,呒事体做也厌气。”金生想了想说:“倷到门前去扳罾吧,我替倷拿罾装好。”

金生走进了东屋,不一会扛出一口罾来,在地上摆弄一阵,海祥也上前帮忙,然后把罾抬到河边的一棵老楝树底下,在树荫下支好了罾。

在吴地水乡,经常有老人坐在河边扳罾。所谓罾是一张二米见方的鱼网,网的四只角上,有细竹竿连着,把四根竹竿弯曲后,上端交叉捆扎住,能把底部的鱼网绷紧。还要用一根粗竹竿,一头连接四根交叉的竹竿,一头支在河岸边上做支点。五根竹竿交叉处系一根绳,岸上的人通过这根绳,可以把罾沉入河底,也能把罾提出水面,扳罾的人收放自如,不费很大的劲。

海福见金生和海祥支好了罾,撒腿进屋搬出二只矮凳,黄纪元这时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拿了支长竹竿捞兜出来。祖孙俩在矮凳上稍坐片刻,海福已急不可待要扳罾,可是他的气力不够,费了好大劲也扳不动,只得把绳子交到祖父手里。黄纪元接过绳子后,朝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双手搓了搓后,三下两下就把罾提出了水面。鱼网出水面时,有三条小鱼在网里挣扎蹦跳。

海福在岸上乐不可支,赶忙操起捞兜,把鱼抄进了兜里。捞上来的鱼放进水桶里后,他蹲下身来,戏弄着几条鱼,一边问祖父说:“三条是啥格鱼?”黄纪元回答说:“一条是鲫鱼,另外两条是串条鱼。”门前的河里,串条鱼和巴掌大小的鲫鱼最多,偶尔也有鳜鱼和昂刺鱼。一个小时下来,海福数了数,水桶里已有了二十来条鱼。

扳罾和钓鱼一样,都是慢性子活。黄纪元有些不太习惯,默默地吸完一斗烟后,把烟斗在鞋底下磕了磕,起身往河边的一棵柳树走去。海福也跟在他身后,那棵柳树的树干上系着一根绳,黄纪元收起那根绳,从河里捞起了一梱柳枝来,只见枝条上面叮满了许多青壳螺蛳。

昨天上午,海福亲眼看见祖父从树上摘下许多柳枝,又见他把柳枝捆成一捆,还绑上一块石头,然后用绳把柳枝沉入河岸,把绳的另一头系在树干上。海福当时不明白这是为何,问道:“阿爹:倷做啥呀?”黄纪元回答说:“倷明朝就晓得哉。”

海福此时终于明白了,心里暗暗钦佩自己的祖父。黄纪元把柳枝拿到矮凳前,吩咐海福把叮在枝条上的螺蛳,都一个个拣下来。他自己奔进门去,拿一把桑剪和一只碗出来,然后坐在矮凳上,手握那把桑剪,剪一阵螺蛳屁股,然后放下手里的桑剪,接着扳一回罾。

从东面来了一条艒船,一时间水花四溅,打破了河面的平静。艒船带来了六、七只水老鹗,那些水老鹗面目狰狞,是鱼儿的凶神恶煞。只见它们一个猛子扎入水里,等浮出水面时,会朝船上的主人扬起脖子,并且拍打双翅,这是已逮住鱼的信号。船上的主人会伸下一支网兜,把它们抄上船去,从它们喉咙里抠出一条鱼来。然后作为奖励,往它们嘴里塞进一条小鱼,再把它们放入河里。水老鹗所以凶悍,是主人有意让它们饥饿,它们的脖颈让主人扎了一道线圈,水老鹗叼到鱼后,卡在喉咙处咽不下去,只有交给了主人,才能奖励到一条小鱼。

艒船经过黄纪元的罾时,海福终于看清,船头摇橹的是穿一身破烂衣裳的女人,身旁有个三、四岁的小孩,腰里系着一根绳,绳的一头拴在船上。那条小船的船舱,用卷成半圆形的芦席罩着,这是他们生活起居的地方。船尾站着船上的男主人,他手持一根竹篙大声吆喝,并且不停地拍打水面,驱赶那些浮在水面上的水老鹗,使它们不停地扎猛子逮鱼。

艒船经过时会惊走河里的鱼,一时半回也不能恢复,海福有些气恼,在岸上拣了两粒小石子,朝艒船扔去。黄纪元大声喝住孙子,把他一把拉到身边来,对他说道:“艒船上人顶顶作孽。我小辰光,阿爹、好婆出去捉鱼,也是用一根绳,拿我拴勒船上。”黄纪元说话时有些伤感,眼眶也湿润了。

这是海福唯一一次,听见祖父讲自己小时候的事。许多年后,当他回想起这情形,后悔当初没有追问下去,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遗憾。但是他没有忘记,祖父所说的艒船上人的悲惨。后来他还知道,艒船上的人居无定所,大多在岸上没有落脚点,有的甚至连户口也没有,只能四季漂在水上。他们是真正的“盲流”,一条小船,几只渔鹰,是他们唯一的财产,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手段。他们不知道要去向何方,他们只为了生存。,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